说到这里,宗爱停顿住,不敢直言。
“照直说。他记也记了,都刻碑公之于道了,你怕什么?朕赦你无罪。”拓跋焘道。
“谢主子。”宗爱拱拱手道:“石碑上记载拓跋先祖父占子妾一处,侄纳婶娘一处。而且…而且碑书上说,她们都有子嗣传承,以致族谱颇为混乱…”
拓跋焘听到这,沉吟起来。
国史里的这几处记录,他也听说了。
就是与爷爷拓跋珪有关的家事。
其实在那时的鲜卑族内,根本不是事。
只不过世风、道德评判标准变了。
他也还没想好怎么对待。因为自己确实下旨给崔浩,要他“务从实录”。
他倒是没料到崔浩会自作主张刻史于碑,并且公之于众。
自己出发前,曾下过密诏:皇帝不在平城时,由太子监国。
太子应该知道这事吧?
宗爱见皇帝沉思,便站直身子,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等候皇帝示下。
拓跋焘回神,摆摆手,缓缓道:“宗爱,你派人去传太子来吧。”
宗爱行礼,应了一声“喏”,转身出去。
*****
安乐宫。太子府。
一间偏厅里,太子拓跋晃站在上首,两旁立着的是给事中仇尼道盛、侍郎任城。
拓跋晃来回踱了几步,停住道:“皇上已经回宫了?没有通知啊!孤没出城迎接,这如何是好?…”
他稳稳心神,抬手示意:“现在急也无用了。都坐下说话吧,这里没有外人。”
二人对望一眼,待拓跋晃落座后,才分别在他下首两边的榻几前坐下。
鲜卑族与匈奴、氐族、羯族、羌族人一样,原本是游牧民族。
游牧民族住帐篷、毡房,无论在室内室外,都是席地而坐。
可是他们南下中原后,坐姿进化却比汉族高明,一早搞出了胡几、胡凳。甚至有了靠背椅子。
最明显特点是:桌、案高度提升,配合凳、椅,小腿可以自然伸展。
也就是说,南北朝时期,北方的桌、案、凳、椅,已经与后世区别不大。
二人坐下后,拓跋晃问:“看两位样子,应该还有事?”
任城看着仇尼道盛。
仇尼道盛道:“禀太子,确实还有一件事,恐怕也不是小事。《国史》完工后,崔司徒命人将《国史》和他的《五经注》一起,刻录在石碑上。同时悄悄在城南置办一处园子,将石碑全部栽在那里。昨日园子撤去围障,《国史》完全公布了。”
拓跋晃听了,顿时震惊不已。
崔浩、高允编纂鲜卑族国史,这是十年前父皇下旨诏要办的事。
皇帝诏书中,还特别提到“务从实录”四字。
十年来,对某些史实的记述,崔、高二人有分歧。这点,拓跋晃也知道。
不少鲜卑贵族收到风声,也多有议论。对崔浩不为拓跋先祖避讳的写法,非常愤怒。
皇上之前虽然嘱咐崔浩要“务从实录”,但皇上也不可能赞同毫无保留公开先祖的秘事吧?尤其是不怎么光彩的事!
这才刚成书,崔浩就如此大胆,竟然在皇上没有明确表态情况下,就迫不及待公之于众了?
拓跋晃思绪翻涌,稍微平息后问:“高侍郎是什么反应?”
任城答:“高侍郎对崔司徒做法不以为然。他放言说:刊史于石、公之于众,一旦内容分寸被刻意解读,崔司徒一门将万劫不复,吾等参与纂史之人,也无一能幸免啊。”
拓跋晃点点头,道:“道盛爱卿,你去一趟高府,让老…请高侍郎郑重其事,不能马虎。必要时要当机立断采取切割行动。”
仇尼道盛听了,起身,行礼。不发一言离开。
高允是太子老师,而且一向与拓跋晃交情深厚。拓跋晃希望他尽可能少些受到牵连。
拓跋晃接着对任城道:“任爱卿,一切皆有定数。碑林这事,必有人会大做文章,各人只能自求多福。你先回去吧。低调点,当心宗爱手下。”
任城听了,起身道声“多谢殿下”,恭敬行礼、离去。
拓跋晃坐那思考少许,随即起身,赶往正堂。
估计皇上应该会传召自己。
门外随从立即跟上。
半道上,一个侍卫匆忙跑到太子跟前,行礼后道:“禀殿下,宫里赵黄门来了,说是传皇上口谕。”
拓跋晃点头、挥手,随着他过去正厅。
当然,皇上出征归来,这么大的事,就算不召自己,自己也要赶去请安、问候。
哪怕皇上不见自己也得去候着。
进到厅里,宫中黄门侍郎赵单等在那里。
他见到拓跋晃,脸上堆笑、拱手行礼道:“卑职见过太子殿下。皇上有口谕。”
拓跋晃马上站定,躬身拜倒:“微臣接旨。”
赵单肃脸道:“诏谕:着太子立即入宫觐见。”
随即上前扶起太子,笑道:“殿下这就随奴才走吧。”
拓跋晃也冲他笑笑,道:“多谢赵侍郎。不知…”
赵单不着痕迹扫视一圈,轻声道:“殿下应该也听说了吧,城南新辟了座园子,立了刻字石碑。皇上应该是问问这事。”
拓跋晃点头。从腰袋里摸出两枚金币塞到对方手里,笑道:“那本宫这就随赵侍郎进宫。请!”
赵单熟练地收起金币,弯腰作出“请”的手势,然后在前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