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凌小姐被送进第九人民医院,在凌小姐住医院的个把月里厢,张老师,没有来过,连个人影子也不曾看见过,甚至连个消息也没有,就像失踪了一样,凌小姐心里想想就怨,想想就气,又气又恨,又讲不出口,毕竟伊跟张老师既没有婚约,也没有宣布过轧朋友,寻不到地方好发泄,只有作,作自家,作伊的爷老头子。比方讲,还没有到吃饭辰光,伊要想吃饭了,一说吃马上就要吃,还要挑食,捡三捡四,专门要挑不和时令的食材,众人手忙脚乱,一阵忙活,饭菜总算弄齐了,送来了……伊却出尔反尔,要么嫌鄙不是吃饭辰光,要么嫌鄙饭菜不对胃口,一扭头,看也不看一眼,讲一句没有胃口,就打发过去了,大家白忙一阵。
光是作,大家白忙一阵倒也没啥,让凌老板担心的是,就这样,个把号头里厢,凌小姐作得自家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凌小姐一天到夜不好好叫吃饭,哪能来事,老古话讲,人是铁饭是钢,眼看凌小姐作得自家身体越来越弱,作得自家伤口一直不能康复。
这种作法,对凌小姐来讲,只是大巫里厢的小巫。有些作法还叫人不大讲得出口,大有天翻地覆的腔调。
凌老板面对凌小姐的作,却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惹恼了宝贝女儿,凌小姐一翻面孔,干脆米粒不进,面壁而困,不理不睬,好像全世界的人统统死光了。
女儿毕竟是女儿,况且女儿是为自家受的伤,住的医院。凌老板只有一条路,小心伺候,好闲话讲尽,希望有转机。
结果,凌老板的腰弯成了九十度,好闲话讲了几卡车,凌小姐却还是油盐不进,反而还变本加厉的作。凌老板只好天天是惶惶不可终日地过日子。
凌小姐作得伊爷老头子——凌老板觉得差不多已经要死要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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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起来,上海女人都欢喜作,上海还流传过一句时髦闲话,叫啥不作不算上海女人。不过,凌小姐这种作法,在上海女人里厢,也算佼佼者了。为点啥?为来为去,还不是为了张老师。因为凌小姐心里厢放不下张老师,张老师又不来,伊就作。
等到凌小姐面孔上的纱布一揭开,一照镜子,凌小姐看到自家破相了……这个辰光,凌老板大气不敢出,晓得一场暴风骤雨要来临了。
却奇怪了,凌小姐一没有哭二没有闹。凌老板想,调转是随便啥女人,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破了相,应该是比死还要难过。凌小姐反倒不作了,为啥?伊弄不明白了。难道是凌小姐想穿了?看开了?
后来,凌老板终于看出了其中的状况来了,自从凌小姐看到自己破相以后,一天到夜捧牢镜子不肯放手 ,可以从早一直看到夜里,从夜里一直看到早上头,看不败地看。
凌老板是明白人,顿然明白了,凌小姐决意舍弃了外头的广阔天地,仅留存于镜子当中狭小的自我世界,凌小姐拿自家封闭起来了。
当凌老板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以后,不禁心生寒意,寒意直透心底。假使长此以往,凌小姐的伤情即使好了,脑子也肯定出毛病了。
凌老板寻来了管家商量哪能办?管家讲:“硬硬心肠,收走镜子。”
凌老板想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于是,凌老板就想从凌小姐手里收走镜子。
然而这个辰光,凌老板妄图从凌小姐手里夺走镜子,已然是痴人说梦了。
到了这个辰光,凌小姐的作,就像一根套在全家门头颈骨里的绳索,越勒越紧,假使解不开,一家门只有跟了一道死。
转机发生在黄伯伯来医院探望凌小姐过后,
其实,黄伯伯来医院的当天,凌小姐还是老样子,自家管自家照镜子,就像没有看见黄伯伯一样,直到黄伯伯无意当中讲到了张老师,凌小姐听进去了,眼睛突然一亮,放下了镜子,转过身来,看牢黄伯伯,想听黄伯伯的闲话继续讲下去。然而,黄伯伯转了话题。凌小姐眼睛里的火又熄灭了,眼神黯淡了下去,重新拿起了镜子……
其他人只顾同黄伯伯讲闲话,啥人也没有注意这些细节,这一切,只有管家一个人统统看进了眼睛里。心里想,凌小姐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