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灵叉手道:“二位信令使,卓少侠身子不适,我替他接信。”黍谷也是武盟一派,谷灵曾见过信令使到谷中传令,也是一身鱼纹蓝绫袍。
“依盟规,须本人亲自接信。”
百晓一听武盟传信,转身就想往卧房跑,却见卓不浪已经站在了身后,手杖别在腰间,手里还抱着灵牌。卓不浪走过张矩身旁,朝张矩点了点头,缓步走了出去。
卓不浪走到前院,声音低沉道:“在下卓不浪。”
两个信令使叉手道:“卓少侠。”抬手张口如同一人。身量稍高那人从怀中取出请帖,念道:“问星楼主卓不浪,义贯金石、剿斩逆首、复除奸邪、武功赫赫、誉彰遐迩。二月初九,酉山九丘,恭候阁下。”念罢,合上请帖,道:“武事堂邀问星楼入盟,不知卓少侠是否应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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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盟乃是武林至高盟会,天下武林名门显族、宗派世家、战功卓着的帮会皆在盟中。武盟源起隋末,彼时群雄并起,各路义军招兵买马,大肆搜募武人,甚而攻略武林各派,日渐壮大。还有武林败类为图荣华富贵,勾连义军、扫除异己、甘为鹰犬,以致血雨腥风。武林危急存亡之秋,少林、武当挺身而出,与七派缔结盟约,息内斗、御外强,延续武林薪火。后唐公兴甲晋阳,武盟应秦王义旗,投袂而起,破李轨、薛仁杲,败宋金刚、刘武周,灭王世充、窦建德,及至秦王登基,诏令编纂《武林门第录》,武盟终成武人之殿堂。
武事堂乃是武盟议事决断之中枢,入武盟须得武事堂邀请,进得武盟方能入《武林门第录》,故武事堂之邀正是武林中人的荣耀,卓不浪一心求名就是为登籍《武林门第录》,成就一番功业。
没想到世事如此讽刺,卓不浪中蛊后心灰意冷的莽撞之举令他扬名陇右,而汉哭山下痛失挚友的舍命拼杀为他赢得了梦寐已久的武盟之邀,他怎么也想不到,受邀之时怀中竟是千方的灵牌。这武盟的请帖,于他而言何其沉重!
卓不浪低头看着灵牌,道:“卓某必将准时赴会。”
信令使将请帖递给卓不浪后,离开了宅院。卓不浪一手接过请帖,一手紧抱灵牌,心中纷乱难宁,武林路已在眼前,他却少了往日的豪迈,更添了许多忧思。
张矩走上前看看灵牌,冲卓不浪点点头,也离开了宅院。他明白,卓不浪此刻更需要静思、而非慰藉,前路何去何从,还需他自己决断。
……
又过了一日,中路旅将士回到了张掖。
裴行俭在州府内堂单独面见了鲁青未,随后宣令“奔孚”三旅将士全部放还原籍,并由州县按律优恤。唯有鲁青未留任军中,归入裴行俭麾下。
张矩送走了裴行俭和他的卫队,带着牛二回到了删丹。他替差役陈七的家人买了一百亩田产和一院宅子,又分给他们三百两银子。然后,他专程赴牧监,拜会陇右监牧使,为马三谋了个养马的职。
办妥这些事后,张矩独自一人拿着酒,来到焉支山上一处人迹罕至的崖边。崖边有座山石垒叠的坟茔,墓碑上写着“故友莫相非”。
张矩坐在坟前,揭开酒坛,将酒缓缓洒在坟前,道:“莫兄,你最喜欢的琼花露,我给你带来了。六年前从长安带来的,五湖楼酿的。”张矩自己仰头喝了一口,接着道:“还是以前那味儿。六年了,终于可以和你喝上一口了……”
“六年前我跟你说过,誓要找出谋害你的人,今天总算是对你有个交代。害你性命的人罪犯谋叛,十恶不赦,首恶已处死,你就放心安息吧。”张矩又喝了口酒,接着道:“你以前常说,杀不辜者、天予不祥。或许你说的对,这些逆贼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会惹来沈大哥、侠少,还有……钟姑娘,真是天意。若不是他们,恐怕我已经下去陪你喝酒了。”
张矩看着墓碑良久,才又道:“逆贼已伏诛,我想我也要走了。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来看你。你我缘浅,却引为知己。张矩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焉支山上还有知己守望。”莫相非是河南道宋州的乡贡,与张矩同年春闱及第,机缘之下相识。莫相非出身工匠之家,十四五岁已通习竹木、铁器、玉石等七八门技艺,样样皆精,张矩的随身手弩就是他造的。说来也怪,莫相非崇信墨翟,而张矩主张博采众家,两人一见面便争论,但没想到越争执反倒越有共识,两人也愈发投机,后来竟成了知己。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张矩至今仍历历在目。
一年之后,莫相非离开长安来到甘州,却被僵尸咬死在删丹城郊,成了枯荣“神道”之名的垫脚石。直到一年之后,张矩才听闻噩耗,“如果当初我执意留你在长安,你也不会有此一劫。难道这也是天意?”
这时,一个须发灰白的老翁提着都篮往崖边走来,张矩认得此人是删丹城东木匠铺的莫老头。莫老头走到坟前,放下都篮,朝张矩深施一礼,道:“拜见张明府。”
张矩站起身,看着莫老头,虽还是一身粗布衣裤,但丰神飘洒、健步矍铄,已不是往日的莫老头。他突然想起,之前查看籍帐时曾留意过,莫老头也是河南道宋州人,名叫莫问,比他早一年到删丹。早一年?莫相非死的那年……“莫老是来祭拜的?”
“正是。”莫问从都篮里取出酥酪、鱼脍和五生盘各一碟,摆在墓碑前,道:“非儿,你能结识张明府,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张明府为替你讨回公道,弃京都职任,不远千里来到删丹,这份情意真是令人感佩万分。老朽替非儿跪谢张明府的大恩大德。”莫问说罢,跪下叩拜张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