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宁侯和梅将军来啦!”
不知是谁一声高呼,人群瞬间又沸腾起来。许多百姓手中提着篮子,装着自家做的粗粮窝头或是土布,条件好一点的则是糕点和荷包,争相要送给恩人。
小主,
这二位本就是西南赫赫有名的人物,尤其是这几日,百姓中都传遍了,市集内和村镇上多出来的上好的米粮,都是平南谢家那位遂宁侯送来的,而退隐多年的梅若霜将军,则在训练新兵时,发现了南郊山和金溪别业的勾当,将其一举歼灭,俘虏了一大批走私商贩,救出了许多良家女儿。
就在今天早上,县衙里那叫一个热闹。
官府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些阿芙蓉和军械一一贴上封条,运上送往京城的马车。金银元宝还有几箱子银票,首先分出一部分作为军饷送往前线——这让全县百姓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不会再担心被追究责任,也不会再为此上交又一批赋税;剩下的则作为官府向谢家买粮的钱。从金溪别业里抓回来的小官、乡绅、商人,还有杨公等人,都被绑到市集上,浑身丢满了烂菜叶子,只待定了罪,就杀头或是流放或是杖刑。南郊山中活捉的校尉以上军官,则被关进县衙地牢,待到按察使回泗水时,他们会被一并带去,接受益州布政使、指挥使等官员讯问。
还有一件事,是不会公开的,但仍旧有很多人知道。从金溪别业救出来的女子,分好几批被送了回来;又有一些是从人犯口中问出下落,由按察使派人去各处人贩手中救回来的,年龄不一,有男有女。有些沉默不语,有些哭啼不止,有些言行放浪,有些,则已是尸体。人们千恩万谢,或是叱骂殴打,抑或抱头痛哭,世间景象,不一而足。
谢幼清眉目飞扬,满是得意之色。他叫亲兵维持着秩序,防止百姓推搡,一面客套着。
梅若霜却径直接过一个女孩手中的土布,摸了摸她的头:“好姑娘,绣得真好看。”
“只是粗糙手艺,不值一提。”那姑娘红了脸,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梅若霜,眼睛里亮闪闪的,“将军英姿飒爽,小女敬佩不已。”
梅若霜听她讲话口齿清晰,不由问:“你读过书?”
“念过几日。”姑娘眸光黯淡下去。
耳边人声鼎沸,眼前挤满了一张张善意的脸。这姑娘身子瘦弱,也不知怎的就能挤到最前面。梅若霜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朗声说道:“我可不敢居功,大伙儿要谢,便谢镇北侯吧。这一切可都是他的功劳!”
众人愣了一下,想起在县衙听来的传闻,却又想起前几日全县疯传的镇北侯的斑斑劣迹,还有那献税的事,将信将疑。
玄天承遥遥向这边望过来,无奈叫道:“梅将军。”
他朝这边走过来,那姑娘却忽地轻轻“啊”了一声,愣在原地。
“怎么了?”梅若霜瞧她与自己女儿一般年纪,又见她呆愣愣却又犟气,更是心生怜惜。
“贵人……”姑娘愣愣地拿出怀中一个小瓷瓶来,“他给了我鞋子蓑衣银子和药,帮我捉了鱼,还拿糖给我和弟弟吃……原来是您!”她忽地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行了大礼,“民女多谢镇北侯救命之恩,若您不嫌弃,民女愿……”
“起来,举手之劳,不用谢。”玄天承连忙打断她后面的话,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东西来。想伸手去扶她,又觉得不妥。
姑娘怔怔抬起头来,正想说什么,就见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出现在镇北侯身后,撇嘴说:“我说你怎么赤脚进城,身上没钱没药没糖,全送人啦。”
姑娘看去,只见那女孩虽然一身脏污,却看得出肤白如瓷,容色姝丽,镇北侯看她的眼神又温柔极了,便觉心中一阵难过。但她没有难过多久,便站起身来,重新行了个礼,这次神色坚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来日若有用上小女的地方,小女定当竭尽全力。”
镇北侯应了一声,显然并没放在心上。倒是刚才说话那女孩扶住了她的胳膊,眉眼间全是真诚的笑意:“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君寒,唔……你知道百草堂么?我是百草堂堂主。你想读书么?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送你去读书。”
镇北侯闻言侧头看向她,神色十分无奈,只说“我去希玉那边看看”,便走开了。
梅若霜倒没想到,镇北侯赤脚进城竟是这个缘故。同为女子,她将姑娘们的心思看得明白。见叶臻看破不说破,温言软语却寸步不让,不免觉得好笑,又为玄天承欣慰。又觉自己没看错人,这萍水相逢的姑娘,出身乡野却是明珠蒙尘。
“小静?这名字不普通啊,《诗》说‘静女其姝’,多好的名字……”只听叶臻已经和那姑娘聊了起来,“你说那糖纸上的字,喔,泉州云芝阁……哎呀,他才不是泉州来的呢,那糖是我去泉州的时候买给他的……你问我泉州在哪?跟泗水比?那可远太多了,有机会我带你去,快马一天肯定到了……不会骑马?我教你呗……嗐,管他们干嘛,天大地大,女子一样自在逍遥……如今女子也能科考,今科探花便是个女郎呢!便是不考试做官,你绣工那么好,开个店养活自己和家人肯定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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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喧嚣中,间或传来叶臻清脆的声音。玄天承远远朝这边望过来,眉眼间满是笑意。梅若霜不由笑,顺手又接过百姓手中的东西,象征性地收了一两样,便嘱咐他们天色晚了,赶紧回家去。一面想道,这青云家的小七,看着也是跟镇北侯一样冷冰冰的性子,没想到却是个会来事又真性情的,两个人以后的日子,肯定是热乎乎的。
这事儿不知怎的就传了出去,没一会儿就人尽皆知:镇北侯那日迟来又赤脚进城,不是摆架子也不是对王知县不满,是因为在涨水的秋刀河中救了一个姑娘,送了银钱和药,救治了那姑娘的弟弟,还捉了鱼,留下了蓑衣和鞋子,这才会一身狼狈地进城。
这时便有好事者打趣:那姑娘可得以身相许呐!
立时便有人打断他:镇北侯不要人家报恩,镇北侯夫人还跟那姑娘聊得开心,说要供姑娘和弟弟上学呐!
围观之人连连感慨,说镇北侯夫妇当真是菩萨转世哟!
这话呢,虽然有一定夸张的成分,但总体意思还是对的。那几个安排在人群之中的托儿,揣着怀里的赏银,功成身退。
叶臻后来知道了这事,默默多给了二两赏银,偷着乐呢,却还是故作正经把那几个乱说话的逮来训了一顿,“什么夫人,不要乱说。”
至于王福山,嘿,谁还提他呀!这会儿要还有人说镇北侯杀了王福山,只怕立时就会被身边人胖揍一顿。
天色全然黑了,城中四处都点上了红灯笼。众人本想簇拥着镇北侯一行到县衙去,玄天承他们连连劝阻,才终于让百姓答应各自归家。梅若霜推说自己身上有伤,便先行回了官驿。众人离去后,一群人看着县衙中堆成山的礼物面面相觑,也不知谁起的头,都无奈地笑起来。
“要说这黎民百姓,还真是善变。”谢幼清翻看着庭院中堆的东西,都是些平常他看不上眼的玩意,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倒是对姑娘家送的精致荷包多看了两眼,冷哼一声道,“前两天还嚷嚷着要把镇北侯绳之以法呢。有奶便是娘,人心如此啊。”
云何哼了一声:“侯爷当谁都跟你似的读过书,懂大道理?普通人哪里会想那么多,谁对他们好,他们明白着呢。”他抓了个野菜馍馍,咬了一口,对玄天承说,“这可比冻成石头的面饼子好吃多了,是吧——哟,哟哟!”顺着便看到了玄天承牵着的叶臻,当即瞪大了眼睛,把馍馍放在一边,拍了拍衣服,正经起来,“我说怎么到处都在传镇北侯夫人云云,我寻思你哪来的夫人——这就是嫂子啊,嫂子好,我是云何!”
有云何起了头,亲兵们也跟着挨个行礼问好。叶臻一一认识,心里很是高兴。尽管她身份未明,家仇未报,又是一介草民并无家族势力,但玄天承仍是大方地把她介绍给身边的人。所有人都对她很尊重,就连对她有敌意的遂宁侯,也只敢在言语上笑里藏刀。这说明玄天承都事先调停好了,他就是把她当成了未来的妻子,也说明他是个极有魄力的人,以他的身份地位,没人敢给她甩脸色。她在心里计划着,这次事情结束,有机会的话,她也要向亲朋好友正式介绍他。
事情并未全然尘埃落地,不过众人绷了一段日子,都是疲惫不堪,故而此时暂把事务放在一边,开怀畅谈。县衙的官员们准备了简单的接风宴,战战兢兢陪在一边,玄天承便挥手让他们都早点回家,有事明天再说。
待得官员们离开,谢幼清第一个就说:“你们侯爷从上京带了逍遥酒来!今儿个本侯做主,所有人都能喝酒!把他带来的酒,通通喝光!”
洛逸、周济、老林几个连连说血影执勤期间绝不沾酒,结果云何见玄天承笑而不语,当即跟着谢幼清起哄,拉着杨添两个人先干了一大碗,说:“喝!侯爷就当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