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关心我爷驱邪的过程,手里拿着宋家老太太给我烤的苞米跟个松鼠一样不停地啃。
啃得正欢,身边的宋家老太太突然捂着嘴惊呼了一声,其他人也纷纷指着海堤那里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大林怎么被按到水里了?”
“大林都扑腾上了!”
“常老头按着咱家大林的脑袋不让他上来,这是要闷死大林吗?”
“你们别只在这叫唤啊,是不是该过去拦着点啊?”
喊的人倒是挺多,但说到真过去,却一个都没有。
我放下了啃到秃的苞米棒,抬头朝海堤那边看了一眼。
我爷半个身子在水下,只露出胸口以上的部分,而那个紫脑袋的大林这时撅着屁股漂在海面上,脸朝下,整个泡在水里一动不动,看着就跟死了一样。
不过也就是看着像而已,他跟真正的死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我见过死人,还见过那种刚刚咽气的。
一般人刚死的时候身上还有颜色,但是很快就会变淡,变成灰白色,到最后剩下的那点灰白色也会从身体里飘出去,落到地里面。
但大林不一样,他身上的颜色只是不动了,不像先前那样转来转去的,但没褪色。
我听身边的人咋咋呼呼一个劲嚷嚷,就很烦地朝他们喊道:“你们都别叫唤了,他离死还早着呢。”
“你这小孩懂什么?”旁边立刻有人说了句,听声音是大林他妈。
这女的,在我爷跟前装得斯斯文文,跟我说话却横鼻子横眼。
我朝她撇嘴白了一眼,就没再搭理这些人了,继续坐在台阶上盯着海堤。
不一会,我看见好多发光的东西从大林的脑袋里面钻出来。
那些东西是紫色的,发着微光,在夜晚的海里看得格外清晰。
我几乎一下子跳起来,指着海水喊道:“出来了!有东西从你们家大林脑袋里钻出来了,好像是虫子,发光的!”
其他人都跟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但谁都没出声。
我没空搭理这些人,一路小跑来到海堤边,探着身体盯着那些发光的小虫。
那些虫子像线那么细,在海水里一弯一弯的,还发光,很神奇。
我爷这时候拿出一个小兜子,在海水里左右兜了几下,就把那些发光的小虫子兜走了,只剩下零星几条还在水里游。
我指着剩下的喊:“还有,在那边,在那边,那边也有!”
我爷按着我指的方向扫了几兜子,兜到了一些,但还有没抓到的。
不过他没继续兜了,抱着大林快步走到岸上,把他放在沙地上使劲按胸口。没几下,大林吐出了一大口水,咳嗽了几声终于睁开了眼睛。
老宋家的人这时候才敢跑过来,有的给大林擦身子,有的给披衣服,更多的人则是围在我爷身边问东问西。
我爷拿出兜子让他们看,他们只看了一眼就一个个惊呼起来,大林他妈更是恶心得跑到旁边去吐了。
我爷扎紧了兜子口对宋家的人训道:“你们以后别总搞那些幺蛾子,都老实在家待着,还有别忘了去后山种树。”
大林他妈连忙答应,又拉着大林过来朝我爷鞠躬道谢。
我爷却好像有什么急事一样,只是朝着他们摆了摆手就拽着我风风火火赶回家里。锅里烧开了水,他就把那一兜子紫色的小虫全部下锅煮,又拿了好些大片叶子剁碎了下进去开始熬。
我认识那些叶子,我爷爷给我讲过,说是菩提叶,有大智慧有灵性,入术入咒都是上好的材料。
熬了几个钟头,那些紫色的小光虫就变成了一锅紫汤,但一点都不神奇了,反而有点恶心。
我爷盛了一大碗到我面前说:“喝了,能治好你眼睛。”
我很抗拒地摇头说:“不要,恶心。”
“这是石目蛊,好东西,一点都不恶心,可好喝了。”我爷哄着我,还自己先喝了一口。
我撇了撇嘴,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小下。
意外地还真挺好喝。
当时我可能还有点傻的,感觉味道不错就忘记了那些虫子是从大林脑袋里面钻出来的,就那么混着叶子汤咕咚咕咚全给喝下去了。
结果第二天睡醒,我的眼睛就彻底看不见了。
那段时间我是真的瞎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甚至感觉眼球都变得硬邦邦的,转都转不动。我还自己偷偷伸手摸过,感觉麻麻癞癞的,好像眼珠子变成两颗核桃。
我爷告诉我说,这就是个以毒攻毒的治疗过程,说我目力太强了,需要用猛咒往下压,等咒力中和了眼睛就能软下来,到时候就能正常看见东西了。
我也是真好糊弄,每天就安心在家里闭眼睛养着,也不害怕,反正天天都有好吃的,只要嘴巴闲不下来我就不在乎眼睛能不能看见。
结果这一瞎竟然瞎了整整三年,一直到我10岁生日的前一天,我才突然又能看见东西。
那天早晨一睁眼,我就看见眼前一片白光不停地闪,还有好多小白点在眼前飞,像小虫子一样。
我以为自己终于能看见了,一边伸手去抓一边喊:“爷!爷!我能看见了!”
我爷噼里噗咙地跑过来,但我并没有看见他,还在那傻了吧唧地伸手抓那些小白虫。
他在我耳边问:“你看见啥了?”
我说:“一群小虫子,还有白光,一道一道往下落。”
我爷没出声,就听见他出去了,过了一会就回来帮我换衣服,带我出了门。
自从眼睛瞎了我就没出过大院,这次终于能出去溜达了,心里特别激动。
走了也不知道多久,眼前的白光就变成了绿光,特别特别的绿,周围能闻到土腥味,还有蝉鸣鸟叫,感觉好像到了山里。
我爷拉着我的手在一个上坡路上缓缓走着,走了一会停下来,就抓着我的手让我往前摸,直到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是树。
“现在我说一句你就跟着说一句,学着我的话,一个字都别错。”我爷在耳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