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 开年第一课

梁友义哼道:“老夫来看看那黄口小儿到底是真才实学,还是沽名钓誉。”

韦应方是心如明镜的,你们就是在找茬的,嘴上却道:“听说在京城时,就连官家和太后都亲自去听他的课。”

梁友义道:“说不定是那司马君实请去的,为他的司法改革助威。”

其实他们很多人都是来砸场子的,在皇庭上,有规矩在,他们是很难发挥,弄不好就被抓了,但是在课堂上,呵呵,这文无第一,你小子敢在这里开课,这不就是送上门的绵羊么。

正聊着,忽听得一人高喊道:“大庭长来了。”

几人立刻举目望去,只见张斐从连接到皇庭的专用走廊往这边行来。

瞬间,人群进一步缩小对法学院的包围圈,吕公孺、王韶、元绛等人也立刻入得教室,站在最后面,占据最佳位子。

“咦?那木板是用来做什么的?”

吕公孺瞧着正前面是一块竖立的木板,不禁好奇道。

元绛道:“那是张三上课必备的工具,他会将所讲的内容,写于木板上,并且还会画图来做解释。”

“画图?”吕公孺抚须笑道:“这倒是挺新颖的。”

这时,张斐已经来到讲台上,他先是看了一眼,“哇这么多人啊!”但随后又自言自语地补充一句,“好在我已经习惯了。”

“.?”

这第一句话,就引来不少人鄙视。

你们以为我们都是来听课的吗?

待会有你好看的。

张斐抬起头来,朗声道:“不管是法学院的学生,还是因为好奇来这里听课的,我都希望你们能够保持课堂纪律,不要随便喧哗,毕竟我的嗓门也就这么大。”

教室内外立刻是鸦雀无声。

其实都不用张斐提醒,这么多人,如果不维护纪律的话,这课还怎么听啊!

教室外面的百姓,人人都是闭嘴,竖起耳朵。

张斐见大家这么听话,也就没有说太多的废话,直接道:“现在正式上课吧。”

说着,他转过身去,用炭笔在木板上写下四个大字——法制之法。

这四个字一出来,士大夫们便是面面相觑,

这是一个老师该写出来的字吗?

就算是用炭笔,也不至于如此难看啊!

这北宋的文人,对于书法真是有洁癖的,而他们中很多人都是第一回看到张斐的墨宝,因为平时审案,都是许芷倩、蔡京他们在写。

不得不说,张斐的这字,着实令他们大跌眼镜。

包括学生们都深感失望。

不愧是珥笔出身。

对此,张斐是完全无视,关于这一点,他已经对自己妥协,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也会被人鄙视的,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认识就行,向一种学生道:“我先看看你们去年学得怎么样,什么是法制之法?”

数十个学生们第一回上大庭长的课,是既兴奋,又忐忑,面面相觑,不敢做声。

张斐诧异道:“你们不知道吗?”

坐在最前面的四小金刚可真是急坏了。

你们在干什么?别害我们啊!

那些学生点点头。

张斐道:“既然知道,那就说出来啊!”

那些学生一同念道:“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很好!”

张斐点点头,道:“因为法的源头就是来自于人们的一种共识,简单来说,就是大家都觉得偷抢是不对的,所以要禁止偷抢,大家都觉得杀人是不对的,所以要禁止杀人,后来子产、李悝他们这些人,就根据这些规矩,写出成文律法。

法的源头就是人们的一种共识,而共识又是诞生于基于个人利益的保护,大家觉得偷抢不对,是因为怕自己被偷抢,而不是担心别人。所以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虽然张斐讲课跟他的字一样,都是非常粗糙,但这话糙理不糙,那些旁听的士大夫们,一下就明白过来。

“而这一堂课,我要讲的是,就是如何去执行法制之法,在这一点上。”

张斐突然看向四小金刚,“你们的四位老师,也经常在这上面犯错。”

四小金刚挤出一丝尴尬的微笑,但心中却对此充满着期待,他们在运用法制之法时,确实有些不太熟练。

张斐又问道:“我们《宋刑统》是继承于.?”

他故意停留了下。

“唐律疏议。”

一个学生立刻抢答道。

张斐笑着点点头,以示鼓励,又问道:“《唐律疏议》又是基于.?”

又有一个学生道:“儒家思想。”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唐律疏议》是基于儒家思想,也就是我们常说到的德治。但不管是之前的《唐律疏议》,还是当下的《宋刑统》,是不是包含了所有的儒家思想?”

这个问题,没有人抢答,在场的学生都认真思考起来。

蔡卞稍显犹豫道:“没有。”

“当然没有。”

张斐道:“要是有得话,光凭你们在第一堂课对老师的态度,你们四个早就坐牢去了,还能坐在这里上课。”

四小金刚尴尬地低下头去,这老师可真是记仇啊!这都多久的事了,他还记得。

不少士大夫则是嗤之以鼻,就你这德行,也应该去坐牢,这是老师跟学生的交流吗?

太离谱了!

张斐又道:“儒家思想博大精深,又岂是《唐律疏议》、《宋刑统》能够说清楚的。那么我们能不能召集天下英才,根据所有的儒家思想,编写出一部新法典?”

那些学生们顿时又陷入疑惑中,他们也是第一回上这种一问一答的课。

而不少士大夫是奔着吵架来的,可是这些问题,令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去介入其中,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蔡卞突然道:“不能。”

张斐问道:“为什么?”

蔡卞道:“例如,儒家强调邻里和睦,可是邻居之间也经常吵架,如果以此为法,那人人都有可能犯罪。”

“回答的不错。”

张斐又笑问道:“如果真的将儒家思想,全部编成律法,那又是什么?”

那些学生人都懵了,这都一些什么问题,没哪本书说这些内容!

一个老者按耐不住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们都回答不了,难怪这些学生只能上法学院,不能上国子监,道:“儒家思想编成律法,不还是儒家思想么,还能是什么?”

张斐瞧了眼那老者,笑而不语。

那老者愣了下,难道我还回答错了。

这怎么可能?

叶祖恰突然道:“那就是法家之法。”

张斐笑问道:“为什么?”

叶祖恰自信地回答道:“因为法家之法就是要用法令去约束人们一言一行,而儒家之法,则是讲究教化,让人们自我约束。如果将儒家思想变成法令,去约束人们的一言一行,那就不是儒家之法,而是法家之法。”

不少人是恍然大悟,也有一些人低头沉思。

方才回答的老者,张了张嘴,又瞧身边的友人是纷纷点头,旋即又合上了。

“对。”

张斐欣慰地点点头,然后木板上写上“法家之法”,道:“法家之法就是用法令规定所有人的一言一行,所以无论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只要以这种形式出现的,那就是法家之法,那么基于儒家思想的法律,又是什么?”

“德主法辅。”上官均回答。

“不错,就是德主法辅。”张斐又在木板上写上这几个字。

旁边的人都看傻了,包括那些学生在内,他们这是约好的,在这里唱双簧吧。

我们问题都没有听明白,你们就回答出来了。

我们是白痴吗?

吕公孺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元绛缺一堂课,就成一知半解,方才他们听到张斐讲述法制之法的理念,他们自以为马上理解,结果一问,他们就完全摸不着头绪。

这几个问题,就直接将法家之法、儒家之法给描绘出来。

关键这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范镇小声道:“最初蔡卞他们几个上课,也是如现在这几个学生一样,完全没有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