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君皇帝脸色有些不愉:“秦王,你造的是什么牌子?”
赵柽道:“回官家,臣想起前往陇右养马之事,感慨西陲苍凉,天高云淡,地广人渺,适逢秋时更加寂寥无主,所以有感而发,才造了此牌。”
“此牌名为……”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
“名为塞上秋,又称天净沙!”
“这小令塞上秋,独阕、五句、共二十八字!”
塞上秋?独阕?五句只有二十八个字?
道君皇帝紧皱眉头,下方众人也都是神色各异。
字数实在是太少了,而且是单调独阕,区区二十八个字,若是单付心情,伤古念今,倒还勉强。
只是此牌名为塞上秋,必要有景色描绘,何况还有塞上二字,也是要交付心情的。
二十八个字,真的够吗?
道君皇帝深吸了口气,这老二果然还是以往的路数,弄些看似豪迈粗犷、实则祸乱人心的东西出来。
只是他并不擅写景,这一天就造出的词牌,只有二十八个字,恐怕如何填都难周全。
道君皇帝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不由暗暗摇头。
周邦彦更是一脸疑惑,随后微微露出了些微笑。
身后的词家们不少都如他,惊异之后,不由都有些揶揄。
那边顶属白时中的学问好,王黼蔡攸皆眼神询问,白时中不露痕迹的摇了摇头,两人便有了笑意。
陈斯道这时瞪大一双眼看向赵柽:“秦王……是要填这塞上秋?”
赵柽点头道:“正是,陈副郎可有话说?”
陈斯道摇了摇头,心中松了口气,觉得自家刚才实在是太过紧张了,这二十八字的小令,就算真的能超过他所作之词,但想要达到碾压的程度,怕是痴人说梦。
他脸色恢复了些,腿脚也稳当起来,一把推开旁边搀扶的小宦官,露出笑容:“还请秦王述曲,下官洗耳恭听!”
赵柽笑了笑,伸手唤来乐工,将一张曲谱交付,片刻后那边试了试,赵柽点头:“起调塞上秋!”
丝竹声起,一股萧瑟寂寥的乐声顿时弥漫了整座大殿,瞬间将所有人都拉进一种凄然悲伤,落寞惆怅的情绪之内。
赵柽负手向着殿外走了几步,随后缓缓开口: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
二十八个字的塞上秋小令,随着落寞孤寂的曲子声,慢慢落下。
殿内所有人的神色一瞬间都出现了变化,就连那正在伺候斟酒的小宦官,都停滞了动作,仿佛陷入到了一种奇特的意境中,清冷而荒诞,疏离而孤寥。
一幅晚秋夕阳之下,天地昏黄孤独,萧条倦漠愁寂的图画,在每个人面前展开。
大殿内没了声音,都进入到了那种孤寂的意境之中,往昔不知何为曲,今朝初闻曲中人。
良久,“啪嗒”一声轻响,打破了这殿内的平静。
小宦官手上的酒壶掉落在地,他一动不动,不是他拿不住那壶,实在是听了这曲子,想到自己的家乡,家门前不远处,有小桥流水,夕阳下,昏黄的野外有老树阴鸦。
众人都被这声响拉回,周邦彦身体颤抖,这曲子的用词没有任何的雕琢,平平凡凡,与他那种精致奢华,望去如金玉粉饰的词句完全不同,但却仿佛有一股魔力般,直接将人拉进曲境之内,久久不能自拔。
“好,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殿内渐渐更多声响出来。
那些词家神色不停变幻,眼中大多一片茫然,嘴唇微微抖动着,想要说什么却又不能说出来,想要赞叹却又不敢开口,憋在心中难受的仿佛要窒息一般。
陈斯道站在一旁,整个人仿佛傻掉,二十八字的曲子,遣词用字简单而平凡,但就是这些简单平凡的文字,组合到一起,直接将他那首词碾压至粉碎。
不,是将他这一生所有的词都碾压粉碎,他这一生写的所有东西加在一起,都不如这首二十八字的曲子,他输了,在这首曲子之下,不但今天的比试输了,就是以前和以后也全部输掉了。
他跌跌撞撞回到座位,呆呆地坐下,然后摸索着,抓起了酒壶,狠狠地向着喉间灌去……
前方,道君皇帝声音激动地大喊道:“来人,快上笔墨,朕要将这曲中意境画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