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关的经历,给人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也留下了无限深沉的回忆。即将结束那段痛苦时刻,迎来曙光的瞬间,也是父亲时常提起的,记忆犹新的一段历史往事。家乡的灾情终于惊动了党高层领导,听说那里饿死了好多人,高层领导大为震怒,指示各级政府,赶紧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必须严惩那些对灾情,视而不见的庸官贪官。于是从省里到市、县、公社,再到大队,各级主要领导,从上到下一级级,一律被免职严办。
据父亲讲,时任省委领导是个体魄健壮,约有二百多斤的大胖子,当时潢川西关老街,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们,以致省委领导的小吉普车行驶缓慢,那领导有点急不可耐,便下车徒步走到当时的“衙门口”,并亲自主持召开了万人宣判大会。在会上,措辞严厉道,罪大滔天的县委书记xxx,能让全县人民受此大灾,饿死这么多的人,真是罪大恶极,罪不可赦,立即执行枪决!随即,那位大搞形式主义,只唱高调不办实事的人民父母官,被押赴刑场。
历史的车轮依序滚动,结束了五九年的粮食关不久的人们,没过几年,就迎来了一场大浩劫,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批林批孔、斗地主,惩恶霸,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轰轰烈烈的革命大潮,一浪高过浪。一时间,工人停工,学生罢课,整日里喊打喊杀的红卫兵,大街小巷里耀武扬威。
在那个群魔乱舞的年代里,大哥哥大姐姐们那一代的人,再也不能安静的坐在教室里,读书学习了,整日里虚度着大好的青春年华。
在斗地主的浪潮声中,因有人举报说,我们家祖上是大地主,所以波及到了父亲。于是,红卫兵们便不由分说,一拥而上,将父亲五花大绑,押到大队,吊在房梁上。恰巧那位曾经力荐父亲当兵的公社领导,前来视察,见父亲被捆,马上问是谁干的,并呵斥道,像这样的知识青年要被折磨坏了,咱们的祖国还能靠谁来建设?又说,虽然曹氏祖上家业甚大,但早被他父辈败光了,到了他这里,已经是一贫二白了,还有什么好追究的?大队书记听后连声说是,马上命人将父亲放了。父亲算是逃过了一劫。但公社领导走后,大队书记及红卫兵头头们,仍不甘心,说就算不能将父亲定为地主,但也是地主的后代,且又有奶奶嫁的那位,被正法了的,罗姓保长的关系,至少不是贫下中农。于是经他们研究决定,将父亲的成份定为“小农出租”,就是被剥夺了政治权利。我想当时那些领导们是嫉妒父亲的才干,怕将来如果有一天,比他们出息了,会跟他们秋后算账。
岁月虽然艰辛,但历史的脚步不会停滞。在父母亲终日为生计努力奔波的这些年,哥哥,二姐,三姐,四姐如约般,相继来到这个世界,而就在四姐出生的那一年的冬天,奶奶永远闭上了疲惫的双眼,与世长辞了。又过了近三年的时间,我也欣喜地降临到了这个,摇曳多姿的世界。
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亲可能有些不自觉的偏爱一些。父亲经常戏谑地跟我讲,很久以前人们问神说,每对夫妻都会生好多个儿女,爱吗,对每个孩子当然都是爱的,但应该更爱哪一个多些呢?神回答说,应该更爱好儿子多些,意思是最好的那一个儿子。可是人们没听清楚,却听成了老儿子,也就是家中最小的那一个儿子。而我就是家中最小的那一个,正因为我是家中最小的那一个,不懂事时期的四姐,也是对我最羡慕嫉妒恨的一位姐姐。因为我们生活的时代,虽然不比粮食关时期那么艰难,但还是缺吃少穿的年月,人们的生活水平,是挣扎在温饱线以下的,每日早晚基本上是只能喝大米粥,午饭能有一顿,管饱的白大米干饭,就不会再有别的奢求了。
懵懵懂懂的记忆里,在那个靠挣工分过日子的大集体里,因为我们家孩子多,劳动力少,父母亲为了多挣些工分,能尽量到年底时多分点粮食,少拿些钱出去,能尽量让我们吃得饱,穿的暖些,每天都是没日没夜的干活。一年四季,清晨当我睁开眼时,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晚上困的睁不开眼时,等不来妈妈哼着摇篮曲的温暖怀抱。母亲总是天亮之前,就早早的起床,熬上一锅粥,等放工回来时吃。那个时候虽然还是集体开工干活,但已经不吃大食堂了,每家每户,年底按工分,分回粮食,自己在家做饭,并且还可以在家里养头猪,养些鸡,年底卖了钱,补贴家用。所以母亲熬上粥后,又打来水,加上头一天洗碗的水,用柴草将其烧热,和上米糠,把猪喂了,再扯上一大堆柴草备着中午做饭用,然后才到生产队报到,上工干活。
那时候,下地干活前,每次都有队长和计工员点名,如果去晚了点名时没到,就得挨队长的批评,并接受惩罚,给你多加活少记分,所以一般是没人迟到的,除非特殊情况,可以偶尔向队长请一小会儿假,但假期是不给记分的,所以尽管母亲有很多的事要做,也绝对不会请假的,就是偶尔生点小病,也要扛着,哪怕夜里不能睡觉,也不会迟到。白天如此,吃完晚饭还要夜战,也是如此,即便夏雷震阵雨瓢泼,冬寒凛冽雪纷飞,也从未间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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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那个年代,普通老百姓生活的真实写照。而如父母亲般忙碌不休的人们,偶尔还会遇上一幕,令人啼笑皆非,思之无限感慨,又十分凄楚,好似老天特意开的一个大大的玩笑。
父亲的二表哥,我那表二伯家里,也是因为孩子太多,大约六七个闺女吧,且大些的孩子尚未成年,还不能下地干活,小些的孩子却紧跟着姐姐们的脚步,匆匆来到这忙乱纷繁的世界。
孩子虽多,取名字却不是什么难题,为了简单方便而又顺口,于是便大毛二毛三毛的延伸下去。大人上工也顾不上管她们,每天下地回来,只见房前屋后,犄角旮旯,柴垛草堆里,到处都是孩子们的圆脑壳与小脚丫,只是匆忙点一下数,便又各自忙活去了。好在那个时候,还有大集体办的保育园,人们可以将尚不能独立玩耍的孩子送到那里,托园里的工作人员照看,等到晚上放工回来,再将孩子接回去。
我那位表二伯,与往常一样,把自己家的二毛送去了保育园,下午放工回来,还是如往常一样去园里接孩子。然而,酷热的夏天,孩子们在那个缺衣少穿的年代,基本上都是清一色的一条小裤衩,其他位置都是裸露在外。保育园里的孩子又多,工作人员有限,所以孩子们在泥土地上爬滚嬉闹,直弄的各个浑身遍体的泥土及小花花脸,让人觉得相差无几,很难辨认。 表二伯看着这些,身高年龄妆扮相貌,几乎一样的孩子们,可作了难,真的无法分辨,哪个是自己家的二毛,于是便匆忙拍了一下手说,谁是二毛,快来跟爸爸回家吃饭了。一听说吃饭,便有一个孩子眨巴眨巴眼睛,蹒跚着脚步,来到表二伯的面前,于是表二伯便毫不犹豫的抱起孩子,接回了家。
出人意料的是,这位粗心的父亲,却接回了别人家的孩子,而自己家的那位二毛,理所当然,也被别的家长接走了。就这样,阴差阳错,两家的父母都养着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也都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亲闺女来养。不幸的是,未过几年,表二伯抱回来的那个孩子夭折了,而所幸的是,真正的二毛却被别家养大成人,与人婚配成了家。
长大后的二毛,总觉得抚养自己的不是亲生父母,因为懵懵懂懂中,曾记得自己有个小名叫二毛,但父母从没有叫过自己的这个名字,所以后来,她便不辞劳苦的四处打探,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多年不懈的努力下,找到了失散已久的那个家,可遗憾的是,父母双亲却早已老态龙钟,没了壮年时期的伟岸与矫健身影,徒留两行酸楚伤心的清泪,诉说着无限的懊悔与相思之情!巧合的是,若干年后,我在某次亲戚家饮宴时,还遇上了这位姐姐,她还深沉的和我慨叹着,那段灰色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