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是你,还是那个兔崽子的主意?”
“有分别吗?”孟琬反问。
骗他上山的信件总归是她亲手所书,偷袭他的伏兵亦是由她亲自调遣。
除了她,再无第二个人能让他把自己的命门心甘情愿地交到旁人手中。
“是了,”谢玄稷松开手,“他是谢玄翊的儿子。你们自是同心同德,荣辱一体,我不过是个外人。”
孟琬直起身,捋过衣襟处的褶皱,才发现胸前已被鲜血洇出了一团不规则的殷红。沉默了须臾,她寒声道:“你作茧自缚,委实怨不得旁人。”
“我当日敢逼宫,就料想过会有今日。既是天命让我谢玄稷命绝于此,我也的确无甚可怨的。要杀要剐,由他便是。”
孟琬闻言微微垂眸,放低了声音,“不论你信不信,我……亦不愿见你受辱。来之前我特地给你准备了上好的秋露白,里头加了些东西,发作起来快得很,不会太痛苦。”
谢玄稷一怔,旋即笑道:“也好,难为你费心了。”
他周身是钻心刺骨的疼痛,脸上却不显异状。待孟琬斟好了酒,他已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下榻,行走时身形有些不稳,险些摔倒,被孟琬下意识搀住手臂。
谢玄稷不动声色地推开孟琬的手,兀自走到案前坐下。孟琬僵硬地站了一会儿,也在对面落了座。
对视良久,两人皆是缄默无言。
自谢昭明亲政后,帝党屡屡向谢玄稷发难,把许多从前不会宣之于口的矛盾挑到了明处。孟琬和谢昭明站在一处,对谢玄稷的亲信党羽多有打压。
近几个月来,他们的每一次见面几乎都是剑拔弩张,为朝堂的事,为谢昭明后宫的事。就连少有的和缓温存,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和算计,到最后总免不了闹得不欢而散。
只有尘埃落定之后,她才会卸下伪装,以胜利者的姿态施与他几分怜悯。
谢玄稷嘲弄地笑了笑。
又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孟琬先开口:“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谢玄稷倒真的仔细思忖了片刻,才道:“确有几件事要烦劳娘娘。”
“你说。”
“廖将军虽与我交好,但并未参与到成丰年间那件事当中。还有岑侍郎,也是清直耿介之人,与党争无关。”
“你放心,”孟琬明白他的意思,“此事由你而始,自当在你这里结束。昭明向我允诺过,不会累及旁人。”
“长乐性情直率,我担心我走后她会冲动行事。真到那时候,还请娘娘……”
“长乐公主也算是我的小姑,我会护她周全。”
谢玄稷颔首,目光不自觉落向玉盏里琥珀色的酒液,里头还盛放着跳跃的烛影,可火焰的轮廓已然看不真切了,一如那打散搅碎了的十余年光阴。
世事纷繁,终了不过是镜花水月。
他忽然觉得无趣得紧。
孟琬嘴唇翕动,似乎还在等谢玄稷说些什么,又或者说,她在期待他说些什么。他却蓦地仰起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果断而决绝。
一室寂静,唯余清脆的玉碎声。
“事已毕,娘娘,咱们就此别过了。”
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