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每一个政策的施行,都有他们特定的政治背景。换了一个时间环境去推动,即便是本该利国利民的善政,或许也会变成祸国殃民的恶政。
而老朱和朱标,恰恰是天纵之才般的人物,能够对自己这个穿越者所带来的政策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再加上老朱乃是执行力极强的开国之君,能够以铁腕手段,无视绝大多数的阻碍,去推动这些政策,这才使得这些政策能够放在明初这个时代,仍然行之有效。
若是没有这两人为自己兜底,或许,自己说的那些东西,早已引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了,也说不定。
“但是即便是咱和你大哥,也有一桩东西无法掌握……你是个聪明人,该早已看明了、也不可能不知晓这其中的道理。”
“那就是……这些东西,其实是乱了纲常的。”
“先前的那些东西,遮遮掩掩,还能勉强搪塞过去。而开民智……”
“开民智,就务必要告诉百姓,咱朱家是凭什么治国,凭什么做这皇帝的位置。”
“以前的皇帝,凭借的是儒教,凭借的是纲常……现在,你想把儒教的纲常推翻了,想让这百姓们都生出民智。”
“那你要凭什么来树立新的纲常?”
“仗着什么,来让我朱家的法统名正言顺,千秋万代?”
老朱的眼睛瞪视着朱肃道。
凭心而论,老朱所问的这一点,其实也是现在儒门以及诸多反对声浪里,抨击的最为激烈的点之一。
封建时代的阶级统治,是需要法统的。自董仲舒以来,赋予君王及天下人的法统,乃是“敬天法祖”,是“三纲五常”。他将皇帝奉为天子,认为天子是代天守牧万民,是以天下天生便是天子疆界,万民天生便是天子子民。
然而,新学实际上,却已经慢慢打破了这一层属于天子的光环。新学不讲求“天理”,讲求“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讲求“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纵然也结合了儒学,但这几年的发展下来,任谁都知道,新学是务实之学,实际上是反儒学的。
“天子”“三纲五常”,能经得起“求证”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没有求证的方法。
也正是因此,新学对这方面,实际上是一直避而不谈的。这方面仍旧属于旧儒学的掌控领域,由儒生们拥有最终的解释权。百姓们庸庸碌碌,自然是读书人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也没有那闲心思去怀疑这些。
然而,开启民智的举措,却毫无疑问会使得百姓之中聪明人变得更多,而且这些学堂多是为实务而建,对于儒学、法统方面的教育,其实大多还是靠着学生们开蒙之后,自己若有兴趣,就去寻老师自己钻研。
天下官员的数目是有数的,开设学堂开启民智,不是为了让所有人们都一窝蜂的去学儒做官,而是为了大明各行各业的知识都能够百花齐放……这样势必会削弱传统儒学的统治地位。
聪明人多了,自然也就会有人思考:皇帝凭什么就要理直气壮的统治万民?
上天之子?凭什么皇帝就是上天之子?天是什么?
得到了知识,能够解释身边事物的人多了,往往敬畏上天的人也就会越来越少。盲目的信任,也会越来越少。
偏偏,新学可以证明华夏的伟大,但朱家的伟大,很大程度上,其实是系于老朱一身……老朱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他确实是当之无愧的领袖。但后来人呢?
万一朱家出现了一个名声不好的昏君,已经被开启民智的百姓们,会不会愿意继续拥戴这位昏君?
朱家的法统,也就会受到影响。
朱肃沉默了片刻,而后抬起头,眼睛注视着老朱的眼睛。
“父皇法眼,儿臣远远不如……既然如此,父皇也该能看到。”
“纵使有儿臣这个穿越者,能提前预知百年之后的事,使得父皇您能提前为我朱家趋吉避凶。”
“但……即便如此,即便我等现在不开启民智,不分封外邦,只是提前做个修补匠,只是为日后大明可能出现的问题提前留下后手,修修补补。”
“纵使这样,您就能保证大明能够千秋万代,能够永垂不朽,我朱家人就能永远统治这片土地了么?”
朱肃淡淡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