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是她的母亲。
江若弗一脚踩空,摔在丹阶上。
颂卷失声喊了一声,
“爷!”
陈王府的飞阁流丹,亭台水榭,此刻在江若弗眼中就是一片青青红红,颠倒不清,虽看不甚清楚,却处处都刺眼。
眼前楼台越是华贵显赫,她越是想到明云罗如今可能会有的凄凉处境,越想越觉得鼻酸揪心。
颂卷把江若弗扶到床上躺下,
“爷,您小心,睡这边,睡这边儿。”
终于把江若弗扶到床上,颂卷松了一口气,世子爷平日里是甚少喝酒,却没曾想一喝就喝个烂醉。
陈公子也是的,自己不痛快,何苦灌世子爷这么多酒。
王妃李氏听了丫鬟通传,也知晓世子今日竟是喝了个烂醉回来。
正吃饭呢,却是匆匆丢下刚吃了几口的饭赶过来了。
李氏踏入房中,
“醒酒汤煮了没有?”
“再点些清心凝神的香。”
颂卷忙道,
“已经吩咐厨房去煮了。”
平日里负责点香的丫头也忙寻了水沉香,急急地在薰笼里燃了。
脚步叠叠,人声轻柔。
沉香的味道逐烟而开,慢慢浸在了略喧闹却安宁的室内。
下人搬来椅子放在床边,李氏伸手去探江若弗的额头,眸中透着担忧,
“有些热,想必是喝了酒又吹了风,受凉了,赶紧去喊府医来。”
“是。”
江若弗昏昏沉沉地睡着,听着李氏在屋里絮絮叨叨说话,竟觉得安心了些。
大抵是因为像她的姨娘罢。
江若弗背过身去,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如今占了世子的名分,在此处享受荣华富贵,却不知姨娘在受怎样的苦。
而李氏坐在她床边,
她虽和世子交流极少,但也知道世子为人克制隐忍,少有这么放肆地喝酒的,一定是有什么心事郁结,且不是自己忍忍就过去了的事儿。
这么多年了,世子纵使再无助崩溃,也从来不流一滴眼泪,也不叫旁人察觉他的心绪,只是一个劲儿地克制,纵使气得极了,说话也是淡淡的,叫人摸不清他的情绪。
所以陡然间放纵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必定是有缘由的。想必定有大事发生,叫世子自己排解不畅,不得已喝个大醉来遣怀。
这也是为何李氏和温孤齐一向疏远,如今听了江若弗醉了,便也不管这么多平日里的亲疏隔阂。急急地过来,亲自来照顾的缘由。
必定有大事发生,李氏怕他想不开,所以特意亲自照料。
只是李氏却猜不透到底是何缘由。能令世子大醉至此。
侍女捧着解酒汤来,李氏伸出手接过。
侍女有些惊讶,王妃这是要亲自喂?
江若弗迷迷糊糊之间,只感觉有人轻柔地将自己扶起来,一勺一勺地喂着微甜的汤。
江若弗半睁着眼,看见床正对着绣着青竹的精美纱窗。
只想起从前岳国进犯,大昭举国逃难时,自己和姨娘住在了有一扇破油花纸窗的屋子里,木窗是圆形的,风从窗纸破口处吹进来,像刀子一样拍在人脸上,有时还带着雪,冻得刺骨。
屋里只有一条窄棉被,姨娘就将这唯一的一条窄棉被盖在自己身上,轻声哄着她睡,待江若弗半夜里醒来,却见姨娘一个人坐在床尾,瘦弱的身影在月光下愈发纤弱。
那寒风还从破花纸窗里吹进来,冻得姨娘缩成一团。
姨娘瑟瑟地站起身来,想用自己的衣裳去挂在窗子上,塞紧了挡风,却怎么也塞不住。
一遍遍地把衣裳塞在窗上,衣裳一遍遍地滑落。
姨娘终于是塞得不耐烦了,一把将衣裳摔在地上。
江若弗就那样看着,以为姨娘塞得厌烦了,就会回来躺着睡觉。
却没想到,下一刻,姨娘蹲下了,抱紧了手臂压着声音大哭。
她就想要一扇好窗子,只是一扇窗子而已。
可是她连这个都办不到。
她只想有一扇好窗子,可以挡住冷风,不叫她的孩子在梦里还瑟瑟发抖。
很久以后,江若弗明白了,
前半夜姨娘坐在床尾半宿,不过是为了给她的孩子挡风罢了。
江若弗的眼泪朦胧了视线。
被送到庄子上的姨娘死了一个又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