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刘非一副说上了头,缓过神来又有些尴尬的模样,也颇为贴心的接过了话头。
「确实如此。」
「当年,一场吴楚七国之乱,相府国库、少府内帑加在一起,花费了粮食上千万石,又各式财货价值数十万万钱,才堪堪得以平定。」
「――朕还记得当时,是建陵侯为少府;」
「几乎每一日,少府都会在宣室殿外向先帝哭诉,说太宗孝文皇帝二十多年的积蓄,一场吴楚之乱,便去了将近一成……」
「叛乱平定之后,少府内帑存粮消耗过半,更有关中粮商米谷狼狈为女干,伙同朝中功侯贵戚哄抬粮价,以食民之肉、饮民之血。」
「先帝震怒,遂以朕掌关中粮价平抑事,以免关中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
「当年,朕主平关中粮价,河间、临将,又江都、常山诸王,那也都是曾帮衬于朕左右的。」
刘荣此言一出,刘德、刘余两个聪明人本能的一对视,而后默契的选择继续沉默。
当年这件事,至今都还流传于关东宗亲诸侯之间。
至于原因,则是因为当年,刚获封为太子储君的当今刘荣,和姑母馆陶主第一次正面对上。
最终结果,是刘荣完胜。
但在关东宗亲诸侯――在老刘家的亲戚们看来,刘荣这样对自己的姑母,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了。
刘德、刘余二人虽然不这么认为,但也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
最关键的是:馆陶公主刘嫖对刘荣――或者说是对皇后之位、椒房之主的图谋,至今都还没有完全结束。
兄弟众人常年在外,没道理平白无故得罪刘嫖。
毕竟馆陶主刘嫖,除了一向为人称道,如今却已经不怎么好使的职业道德之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特性。
「王在江都这些年,长进不少。」
短暂的沉默之后,刘荣略带严肃的一语,算是认可了刘非这几年的成长。
对于汉家的宗亲诸侯,刘荣的要求不敢。
准确的说,汉家的历代天子,对这些亲戚们的要求都不高。
――闲着没事儿能少惹点祸,就算惹祸也尽量别霍霍百姓;
尽可能用外出打猎、宴请,在宫里玩儿女人、打孩子充实枯燥乏味的贵族生活,更是再好不过。
至于国政――长安朝堂自然会派去一整套的行政班子,从负责教导、约束诸侯王的太傅,主掌国政的诸侯国相,以及相应的中尉、内史等等。
从刘非这看似不起眼的"国家兴亡,百姓皆苦"的表态,刘荣能看到的,却是一个对底层民众生存现状有一定了解,并报以适当怜悯的诸侯王。
这很好。
至少在将来,刘非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打错了,想要做点子王的时候,这份怜悯能为江都国的百姓,争取到些许聊胜于无的生存空间。
华夏民族,尤其是华夏底层群众,从来都是最能吃苦、最能忍耐的人。
如果说华夏底层群众是羊,那他们要的,往往只是一口能吃饱肚子的草。
只要草管够,那羊毛就随便你薅。
这便是刘荣对刘非感到惊喜、欣赏的点。
――刘非,已经具备了"尽量让羊都吃上足够的草"的认知。
而这一认知,足够让刘非的下限,达到刘荣对宗亲诸侯――尤其是对手足兄弟的忍受界限之上。
「既然有了如此长进,那~」
「还想打仗吗?」
「还想要挂印领兵,挥斥方遒,肆意驰骋于战场之上吗?」
刘荣此问一出,刘非只当是刘荣仍在考校自己,便本能的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敢了。」
「臣弟,再也不敢将战争,当做供臣弟一展宏图大志的玩物了。」
「在就藩之后,臣弟同王相、内史,以及中尉计较过。」
「――如果臣弟想要发兵南下,攻略岭南,那没有个三五万军队,是根本无法威胁到赵佗老儿的。」
「但臣弟的江都国,取自曾经的吴国江陵郡。」
「――一无可采之铜山,二无临海之盐池。」
「若是兴兵,每月至少十万石的军粮,又数以倍计的抚恤、耗费,都需要国中子民承担。」
「如果打一场耗时三个月,发兵五万的战争,那我江都国的花费,便当在六千万钱上下。」
「而今,我江都国,百姓民不过一十九万户,不足百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