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与司徒可令鄂县的铸币厂,改铸沉重的大钱。比如一枚新式大钱,当旧钱十枚或二十枚的重量,但铸印的币值,却可当百钱使用。如此一来,用同样分量的铜,可铸造相当于原本五到十倍的钱币。”
诸葛瑾听到这儿,并没有太意外,所以只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别无其他表情。
果然是直百钱……刘巴啊刘巴,还是拿出了这样的招数。
历史上刘备入川后,直百钱的法子最初就是刘巴想到的。这东西敛财显然是好的,但是也会坏了名声,就是在让民间原本储蓄的铜钱贬值,搞通货膨胀。
当然,历史上直百钱经过了很多阶段的发展,后来诸葛亮时期,是用了一些手段来稳定币值和购买力的,但那是后话了。后期直百钱的问题得到了改善,不等于直百钱一开始刚拿出来时不与民争利。
刘巴一直在担心诸葛瑾直接反对,所以说话时很小心,也反复观察诸葛瑾的表情。见自己说完后,诸葛瑾只是嘴角微微抽动,并无其他不悦之色,刘巴才稍稍放心了些。
但他又哪里知道,诸葛瑾完全是因为提前预测了他会拿出的策略,所以才能一点都不惊讶不意外。
“司徒果然高深莫测,听到这种乍一看与民争利的恶法,竟也完全不动声色……”刘巴心中如是暗忖,对诸葛瑾的气度涵养认识,又提高了一层。
而诸葛瑾就这么毫无表情地看着刘巴,等刘巴觉得没什么可说了、彻底住口了,场面陷入冷场,诸葛瑾又熬了他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
“这不就是与民争利么,算什么策略?当初王莽复古改制,重新铸钱,废除我大汉旧币,不也是钱越铸越小,币额越改越大。”
古人虽然没有经济学常识,但是朴素的“通货膨胀”概念还是能理解的。铸钱只要面额铸大了,物价肯定也会跟着上涨,最后就等于没铸,只是原本留下的旧钱变得更不值钱了。
但古代铸币的防伪技术差,民间存了大笔旧钱的,肯定不肯坐以待毙等着钱贬值。最后就会把旧钱重新熔了,另铸新钱。
当然普通小民或许没这个技术实力,能这么搞的都是豪强世家有庄园有铸坊的。但那些豪强会选择以略高于旧铜钱面值的价格、向周边百姓回收旧币,然后由豪强统一铸造。
诸葛瑾一言就点出了直百钱的根本问题,刘巴自然不得不应对。
不过,这次刘巴似乎是有备而来。或许是他已经知道诸葛兄弟的名声和厉害,也不敢打无准备无把握之仗,来之前,刘巴已经反复推演过了。
面对质疑,刘巴诚恳剖析道:“司徒果然一言切中此法之弊,如果只是用更少的铜料铸大钱,一开始确实是在盘剥百姓,尤其是盘剥大量积蓄了铜钱的家族。
但是,将来还是可以用别的办法,来稳定物价——听说太尉如今安排了诸葛令君、在蜀中扩产蜀锦,广办织造。自古丝帛锦缎,也可作为以物易物的价款之用。
我大汉当年经营西域,从张骞、班定远开始,朝廷缺钱,便往玉门关大肆运输丝帛,由西域驻军以丝帛向当地胡人购买粮肉军需。将来,太尉若是真实施了直百大钱,只要以朝廷名义兜底,允许大钱换购蜀锦,或是别的官营紧俏货物,自然能稳住币价,不至于盘剥百姓。”
刘巴这番话里,也引经据典了一些历史论据,包括汉朝时西域的驻军是怎么解决钱粮军需短缺问题的。
当时的人都知道内幕——后世所谓的“丝绸之路”,其实主要就是汉朝把丝绸运到西域当军费,然后慢慢花出去了,就一站站往西流通。基本上每一次单笔交易,丝绸的交付距离都不会超过五百公里,但反复累积之后,就到了罗马了。
一直要到唐朝,丝绸之路才发展到有直接把丝绸全程运到拜占庭的商队。但即使如此,拜占庭买的丝绸里,绝大部分还是波斯锦和塔夫绸等离拜占庭更近的西亚国家的仿制品。真正唐朝原产的丝绸,最多只占拜占庭总进口量的一成。
因为有两汉西域军费方案的历史经验可以借鉴,刘巴这种熟读史书、博闻广识之人,也就不难想到用蜀锦来锚定新版大钱的购买力了。
而诸葛瑾在听了刘巴这番建议后,心中也算是稍稍揭开了一个谜团:原来早在刘巴时期,他本人就已经想好了这种锚定法,或者有了这一思维雏形。只是历史上刘巴死得早,这一招没有在他活着的时候用上,最后是诸葛亮执政时,才慢慢补全。
估计他也是为了情况危急的时候先装无辜收割一波,等浮财割得差不多了,再提出承兑的承诺、稳住长期信用底线。毕竟历史上刘巴刚提出直百钱时,可是刘备刚打进成都的时候,随后就爆发了汉中之战,益州都打得“男子当战、女子当运”了,如果不下点狠手,估计都挺不过那一波。
这一世,估计是因为情况不同了,刘备军没捉襟见肘到那种程度,刘巴也知道原始的直百钱方案太荒谬,这才一上来就把后招也亮了。
用一种硬通货来锚定信用货币的价值,就像“石油美元”那样。这种招数,对于解决通胀和信用货币贬值,肯定是有帮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