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和庞统、法正,也很快想明白了这层道理,觉得诸葛亮的方案挺合理的。
只是,法正想得比较细节,而且他脑子里始终在琢磨怎么帮刘备“保留将来对刘璋下手的宣称”,所以深入推演了一会儿后,他就觉得诸葛亮的说法还是有点瑕疵。
法正倒也不畏权威,就事论事地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孔明所言,固然是金玉之论。但是这般施为后,如果我主刘季玉完全对玄德公言听计从,将来不就没有再……敲打的借口了?”
这话其实已经颇为“卖主求荣”,法正和张松,如今都已心心念念就想刘备彻底把刘璋傀儡了。也就这种关起门来的场合,法正才会说得如此直白。
这种话题,刘备当然不适合刨根问底,他也是要面子的,所以只是扭过头去,顾左右言他、假装无所谓。
诸葛亮则是云淡风轻地说了两句:“依我对刘季玉的了解,此人虽暗弱,却也犹豫、吝啬,未必会全盘接受。或是就算接受了,也往往会打点克扣。到时候,总会有过错的。只要再起纠纷,蜀中士民自然会看得清是非曲直。”
诸葛亮这话,摆明了就是在暗示,刘璋不可能完全履约。或者退一步说,就算刘璋想着完全履约,到了实际做的时候,还是会打折扣、埋雷。所以千万不用担心将来留不下宣称口实。
只是诸葛亮说话比较有分寸,那些细节他就不具体详述了。
法正听得若有所思,而一旁的庞统,却是反应更快,仅仅从诸葛亮这几句笼统的提点中,他就已经脑补出了后续。
于是庞统连忙精神抖擞地细化分析道:“确实,这些小事,能有何难?刘季玉做事瞻前顾后,他就算答应上表劝进,又哪里肯实打实往死里得罪曹操?
说不定到时候又是遮遮掩掩,留点余地,比如让吴懿、费观这些弃子书写奏表,他自己却只是联署其后。这里面可以退让的地方多了去了。
最后真要是形势有变,他也可以说是‘一时失察,被属下裹挟、蒙蔽’,或是至少另外暗中派密使联络曹操、向曹操表达他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为。
至于让我军退兵、他想少给军粮,这事儿要我看,将来也有扯皮的余地。比如,我军如今号称近十五万之众,留在益州。但是这十五万人里,我们自家的老兵,能剩十万么?
剩下至少五六万,不是吴懿、费观的旧部,就是新抓后改编的曹军降卒。吴懿、费观如今虽然效忠主公,但名义上他们还是刘季玉旧部、只是战时暂时听命于主公、受主公统一调遣指挥罢了。
如今曹贼被击退,吴懿、费观将来的地位,又该如何定性?我们大不了先口头承诺,‘撤军一半离开益州’,但实际执行时,我们只要把己方嫡系部队撤走一半,也就最多撤个四万多人,便算是完全履约了。
剩下的吴懿、费观,我们不计算在内,让他们自行留在梓潼,就该由刘季玉养一辈子,又如何?
那些归降改编的曹军俘虏,实控在我们手上,战时也能听命于我军,但平时就说他们是被吴懿、费观等益州军旧部俘获改编的,也属于益州军,刘璋又能如何?
到时候,只要刘璋心疼,再生出争竞计较之举,我们便可以大义名分责之、说他被身边奸佞蒙蔽、以至于竟破坏讨逆同盟大业。”
庞统在冒这种坏水方面的能力,实在是不下于张仪。而且张仪是属于完全不要脸的那种,庞统则是要脸,在现有解释框架内搞的,这就更高明得多了。
简简单单几段话,就把刘璋将来的“违约责任”安排得明明白白。
当然,必须强调,庞统还是克制的。他已经顾及到刘备得天下的正当性,也顾及到了社会道德和长治久安。
换言之,当年张仪那种,就是百分百纯诈骗,是透支了秦得天下的正统性和信用为代价的,也给了天下人“拳头硬就能推翻秦”的心理基础。
而庞统只能算是一个对条款细节抠得比较精明的狡诈律师,但还是依法办事、依合同办事。是对方智不如人,埋雷抠条款细节抠不过他。
法正也算是奇谋狠辣之人,他的智谋也不低,只是之前对刘备阵营的内部讨论不是很理解。此时此刻,听了庞统的分析,法正当然也是一点就透,直接全盘理解了。
“原来如此……那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请车骑将军放心,此番回去,在下定然不辱使命。说服刘季玉、以答应按贵军的要求劝进上表作为交换,来换取贵军部分撤军、减少所求的军粮数额。”
而且法正已经在心中暗下决心,这些条约里埋的雷,至少要确保三四个月之内不会暴露。
至于将来会不会暴露、要不要暴露,就再看天下形势的变化吧。
如此谋划已定,刘备就留下法正又盘桓数日,一边等刘备军内部完成后续讨论,决定具体要求盟友如何上表、如何帮他们要官。一切全部谈妥后,再让法正回成都复命。
反正马上也要过年了,很多事情磋商起来本来就慢,也不必急于一时。等过了正月上元节,再给刘璋答复也不迟。
……
刘备通过董和、法正和刘璋拉扯,两番使者往还,加上协商饮宴、过年休沐,前前后后累计也要花上一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