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瑾放下刀,朝北方拱拱手:“正是先考。”
刘备微微点头:“原来是君贡先生后人。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诸葛瑾就把刚才跟关羽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因为是第二次说,话术措辞也愈发纯熟。
刘备摸着嘴唇上的小胡子,若有所思地追问:“我虽纵袁术攻至淮阴,实则别有良图,先生何以妄断我军不该与袁术久持?”
诸葛瑾其实也拿不出太严密的论证,这种战略预判的车轱辘话,往往是正说反说都能讲出一番道理的。
但他已经知道张飞会被吕布偷家,所以能尽量往那个方向靠、从结果逆推。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分析道:
“自古相持之法,利于威德素著一方,而不利于根基不稳之人。将军虽号称坐拥徐州五郡,然得陶谦相授之前,不过为平原相,根基实在太浅。
将军至今能彻底掌控者,也不过下邳、彭城二郡,加上新近占领的广陵。其余琅琊臧霸、孙观,皆不听将军调遣。
而糜竺、陈登、曹豹,此三人皆东海、广陵、下邳豪右,他们若肯勠力同心辅佐将军,则此三郡安泰。若将军与袁术相持日久,令其狐疑动摇、担心将军无法抵挡袁术,则易变生肘腋。
相比之下,袁术虽残暴,可也因军法严苛、能让人畏威而不怀德。其四世三公之积,非数年仁义之名可敌。即使袁术在外统兵日久,后方也无人敢轻易背叛,唯将军察之。”
刘备耐心听完,皱了皱眉,觉得诸葛瑾所言似乎有点道理,但历史上反面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而且他把袁术放进来打,是为了拉长袁术的粮道、缩短自己的粮道。既借助坚城消耗疲敌,同时又不至于让相对富庶和平的东海、下邳腹地遭到破坏。
等时机成熟、敌军疲惫,刘备自问有信心发动反击包抄。
只是这些具体细节,他不会对诸葛瑾交浅言深,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两人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轻易泄露军机。
于是刘备也只是另找说辞、随口试探对方是否有真才实学:“昔高祖与项羽相持荥阳,良、平皆劝高祖坚忍,而范增劝项羽速战。
若按先生之论,项羽世代楚将之后,威望素著,高祖却只起身亭长。相持日久,不该是高祖麾下人心不稳么?实际上为何是项羽屡遭彭越挠楚、众叛亲离?”
诸葛瑾闻言,下意识就想正面反驳。但话到嘴边,他意识到有些话疏不间亲,直接说出来容易弄巧成拙。
他只能深呼吸了一下,强行压制住吐槽欲,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若以常理而论,高祖当然不该与项羽在荥阳相持。但高祖终能熬胜,皆因知人善任,以萧何守关中。这才确保了在后方数征粮草、兵源,却不至盗贼蜂起。
若无萧何之才,荥阳相持怕是凶多吉少——而以我观之,今之张益德、陈元龙,皆远不如萧相国。”
诸葛瑾不能说张飞、陈登守家无能,那样会得罪人,就只好吹捧萧何,而这话在汉朝是绝对政治正确的。
刘备果然无话可说,严肃思索了一会儿,郑重谢道:
“先生的好意,备已心领了。但大军交战计划已定,仓促不便更易。不过我自会派人回下邳,嘱咐三弟更加小心提防,多多听从陈元龙劝谏,顺便通报一下战情。以免后方文武不知战事进展、日久人心浮动。”
见刘备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愿意部分采纳他的建议,诸葛瑾也不好再说什么。
若是真能提醒到张飞、不让曹豹发难,或许事情还能转机。而只要下邳不被偷家,广陵前线照现在这样的打法打下去,本身并没有问题。
反正今天来的首要目的,还是先卖个人情,为自己和家人争取个更安全的环境。
见这个小目标已经初步达成,诸葛瑾也只能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打算起身告辞。
而刘备情商甚高,见他局促叹息,又结合刚才士仁转述的情况,立刻便已猜到:
“看来先生对我还是没信心啊。既如此,我也不冒昧招揽挽留了。听说今日你原本是打算出城?我自当选一屯骑卒,明日拂晓护送先生离去——
先生不必介怀,这也不是特地为你派的兵,我本就要派信使回下邳提醒三弟的,只是顺便而已。”
诸葛瑾听到这儿,才浑身微微一震,被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得不承认,刘备的待人接物情商确实是非常了得。
仅仅几个表情,就观察出诸葛瑾是在担心家人安全,然后主动提出派兵护送。
为了防止诸葛瑾觉得欠人情,他还特地说只是顺手为之。
不过,眼下诸葛瑾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其他也不适合说太多,于是他诚恳地拱手谢过: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在下预祝将军裒多益寡、查漏补缺,终定胜局。”
刘备送他到门口,临了又关照了一句:“今日之言,出先生之口,入备之耳,还请勿泄,事关军心,不得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