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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苍在祠堂这一坐,便是一夜。
坊间传闻,秦老将军自祠堂出来时,须发皆白,眼下乌青,已不复进京时的意气风发之态。阎家兄妹和秦少将军瞧在眼里,亦有所听闻先时之事,对林家敢怒却不敢言。
晨曦的天空中,朝霞如火,渐渐扩散,将整个天际染成了一片绚烂的红色。卖云吞面食的小贩推着自家的锅炉小车,刚出了院子,便在热气腾腾的水雾中,瞥见了将军府外的那匹枣色骏马。
马上是发髻凌乱的年迈老者,像是一夜未眠,脸庞刻着深深的皱纹,宛如时间的沟壑。他坐在那里,不言不语,手中捧了自己妻子的牌位,吓得小贩一时不慎,险些将推着的小车松了手。
他双腿轻夹马身,腾出一只手来拎了马缰,驾马向着王宫的方向而去。
非功臣名士,携白事入宫,乃是死罪。
秦典墨起身时,正要入自己院中行过一套拳脚之法,便听守卫将领慌慌张张地向他跑来,告知了今日朝中一事。他心头一跳,还以为自己祖父要做出些什么过激之事,谁想后来跑来的这名将士,眼中含了热泪,堂堂八尺男儿,竟险些在秦典墨面前落下泪来。
秦家主将,献其一生于战场,携妻灵位入宫,不为求功,但求王上允其子子孙孙为楚国尽心竭力,派遣孙儿典墨往楚梁边境之地,抵御梁国全数兵力。
鲁国快马加鞭传回的消息,新王即位,欲与梁国、楚国互通往来,暂平各处战事。
梁国的主心一旦放在与楚国的交界处,若无主将坐镇军中,恐难御敌。不光楚王动容,满朝文武无一不是抹了眼泪擤了鼻涕,连一向中立的司马相国也得了楚王的眼色,亲自上前去搀扶。
老将军颤颤巍巍地起身陈情,说自己老了,没什么念想,唯独想留在玉京城里陪陪已故的妻子儿女,陪陪先时京中旧友,若得王殿允准,也算是不枉此生。
他垂垂老矣,恐难再为楚国效力,只求无用的孙儿典墨能成就一番事业,不辜了他秦家忠烈之名。
好一个忠烈之名,听得楚王愧疚不已,也不知他心中,可有悔意。
楚王令曰:秦孙典墨,悉领秦家军卫楚国西部边境,守城池,夺领地,继苍大将军位。
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楚王绝不会容许秦家举家出关,领着这样一支虎狼之师在外御敌。将士们可以走,主将却必须留下一个。
无论是秦苍,还是秦典墨,只要在京中有了羁绊,这支队伍才能牢牢掌控在楚王手中,不至出现战场倒戈,伤及自身的场面。
秦苍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可若是留下了秦典墨,孙儿不过得一闲职,白白浪费了这些年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本事,秦家的寿数恐也尽于此辈;若是他留下,还能让这几个小的出去闯一闯磨练一番。原也是担心秦典墨的性子,可如今有了三公子派来的女军师陪同,总不至在战场上丢了性命。
这是秦家的唯一生路,也是楚王乐见之事,何不相互成全?更何况秦苍的台阶递得这般巧妙无痕,纵是世人闻听,也需得赞上楚王一句有情有义,何乐而不为。
可林氏,又怎会容忍本就与三公子交好的秦家,再领大将军兵权?
楚王的旨意来得快,正合秦苍心意。
将军府上下忙作一团,反观林氏的平静举措,倒瞧得秦苍心里直犯嘀咕。他趁着府中忙乱,一早同秦典墨一行人打好了招呼,自己披了个厚重的斗篷,避开外头看热闹的人群悄悄钻进了巷中。
而这一切,尽收一名黑衣人眼底。他一招手,示意身后一名同等衣装的少年跟上秦苍的脚步,自己则是顺着人群,正大光明地向玉京城的另一角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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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恒今日亦是难得出门,一早就唤人替他将西南时用过的一套冠玉取了出来用上,才领着大寒和小寒入了城,看似随意地沿街寻了家茶铺光顾。此处是将军府出城与队伍会合的必经之路,位于闹市之口,最不易惹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