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半天,提笔。
[大概是有的,但我不记得了。]
我看见他黑了脸。
“恕本官无能为力。”他拂袖离去。
我委委屈屈地放下笔蹲在地上画圈圈。
凶我干什么!不记得又不是我的错!
我蹲了没多久,又化作轻烟飘回他袖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太想离开他身边。
他大概是感觉到了,摸了摸一整天都凉嗖嗖的袖子,回了休息的地方。
他脱了外袍坐在床上,放置好一个小茶几,再次铺好笔墨纸砚,上了三炷香,声音冷淡。
“今天你跟了本官一天?”
[是啊。]
他狠狠闭了闭眼。
“你什么都不记得,叫本官如何帮你?”
我有点过意不去。我什么都不记得,却还想让他帮我找家,确实有点过分,但是……
[中元节鬼门大开,别的鬼都回家了,我不知道我能去哪儿。]
我放下笔靠着床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
如果找不到家,我就真的不知道能去哪里了,别的鬼都有家,就我没有,我有点难过。
灯昏月淡,繁星点点。
他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这几天你跟着我,时间一到,就回去吧,既然无牵无挂,那就干干净净走,这世间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遗忘一切,又何尝不是上天恩赐。”
他闭上眼靠着床头不再说话,我坐在地上觉得鬼生无望,但又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干干净净走未尝不是件好事。
于是我又开心起来,想起他昨晚喝醉时念叨了一晚上的陆吾,再次来了兴趣。
他帮我找家没眉目,但我可以帮他找鬼呀!
[虽然我的家找不到了,但我可以帮你找鬼啊,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见的鬼,我去帮你找来。]
他听见笔墨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睁开疲惫的双眼,看见纸上的字后轻笑,却又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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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他眼睫轻颤,手指微蜷。
他怎么这么爱哭?
“我有挚爱,生于微末,死于阴霾。”
“其名陆吾,黑衣褐眼,喜饮酒,背后三道伤痕,深可见骨。”
“劳烦阁下,帮我寻找。”
虽然有点不礼貌,但我控制不住的想要问他。
[为何而死?]
“为我。”
我浑身一颤,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种莫大的难过。
好奇怪,我明明……不认识他……
[你叫什么名字?]
“无情。”
——————
第二日,我如约去帮他寻找陆吾。
我挨家挨户找了过去,找了半座城都没有看到符合他描述的鬼,累死累活一天,夜里回到他身边时整只鬼都不好了。
整整一天,我见识了各种千奇百怪的鬼,不得不说,鬼界的包容性就是强。
他依旧在书房处理堆成山的公文,今日旁边还多了一男一女,察觉到我回来了,他挥退了那两只猫。
“找到了吗?”
我累的跟狗一样,有气无力的写:
[半座城内,没有。]
他闻言有点失望,耳朵耷拉下来,不再说话,继续批他的公文。
我有点无聊,想找个猫陪我说说话,于是就不停骚扰他,在纸上写了一堆问题。
[你和陆吾是怎么认识的?]
[他是个什么样的猫?]
[判宗有什么好玩的吗?]
……
他被我问烦了,挑了几个问题边工作边回答我。
“入判宗时与他相识。”
“他很好。”
“我不知,但陆吾了如指掌。”
[那,中元节那天,你有给他放过花灯吗?]
他握笔的手一顿,“没有。”
[据说放天灯是为了给亡魂照亮回家的路,你要不要补一个,说不定他看见了就回来呢?]
我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他还真听进去了,批完公文就去夜市买了天灯,然后跑到最高的那座山上,在那座孤坟旁边,他在灯上写上“陆吾”,然后点燃天灯,放其升空。
我仰头看着那盏天灯飞高飞远,与月同明,突然觉得悲伤。
我又想起那日他问我有没有妻室时脑海中闪过的画面。
如果我真有所爱,那么他是不是也如此难过,如此颓唐?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还真是……
罪大恶极。
我用鬼气操控着那些小虫子在他面前摆成字。
[我能听听你和他的故事吗?]
他沉默着转身离去,而我下意识跟上他的脚步。
他边走边跟我叙述。
“我年少时和他相遇,他成为了我师父,后来他坐上宗主之位,我作为弟子辅佐他。当时判宗乌烟瘴气,冤假错案林立,他当上宗主之后以雷霆手段肃清判宗,还天下清明,却也碍了不少世家的眼,所以他的未来几乎是看的见的灰败。”
“后来他将宗主之位传于我,我上任之后那些他曾得罪过的猫要处决他,我接过了审判权,设计保住了他的命,放他离开。”
“再后来,猫土大战,混沌侵袭之际,他又回来了。那是我在他脱离判宗这个枷锁之后第一次看见他肆意鲜活的模样,但偏偏是在那种境地下。”
“之后,我带着判宗向混沌投降,汲汲营营数十年,在那期间我和他互通心意,相知相伴,几十年后风云再起,他为了一个顽固不化的我,和他的朋友演了一场戏,让我相信他对我不忠。”
许是因为我是个没有威胁的鬼魂,所以他透露的格外多。
“那个赤忱热烈的陆吾向来不屑于欺骗与算计,所以他骗我一次,我就信了他的鬼话,于是往后三年,再无信任,也害他难过三年,最后为了一个不相信他的我,以身饲魔。”
无情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好似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在半山腰,在漆黑的树林里蹲下身,肩膀一颤一颤。
原来冰山一般冷冽的他也会为情所困。
我蹲下身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更何况我自己也因为这个故事而难过,就好像,我和他有相同的过去。
他听不到我说话,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我的温度,尽管那是冰冷的。
我轻轻抱住了他,给他拍拍背。
思念积年累月,爱恨悄然无声,渗透骨髓。无情第一次深刻认识到,原来回忆是如此痛彻心扉的东西。
他免我无枝可依,护我身心清明,呈我山河无恙,灯火万里,我予他悲绝哀戚,爱恨别离,授他苦海浮沉,魂魄不宁。
是我罪恶深重,万死难赎。
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大概是哭累了,居然靠着一棵树睡了过去,我有点无奈,害怕他着凉,于是第一次透支灵魂凝出实体抱他回去。
我能感受到我生前的强大,但我现在有所空缺。
我的灵魂上缺了最重要的一块,我是不完整的。
我照顾了他一整夜,天亮之前,我缩回了他的袖子。
大概是昨夜情绪失控让他乱了分寸,今日白天他在书房时忍了又忍,还是把我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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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到阳光就有点不舒服,心情不好,写字都没力气。
[干嘛?]两个字写的歪歪扭扭,活像苍蝇爬的。
他神色踌躇不决,“陆吾的魂魄……”
被他一提醒,我才想起答应他的事,于是顶着大太阳在好几只猫的袖子里来回窜,认命地出去给他找。
等找到这个叫陆吾的,定要揍他一顿!
知道世间还有牵挂还不回来,一个鬼还要让人家找,真不要脸。
但是……
我找了剩下的半座城,也没找到他说的陆吾啊。
符合要求的要么就是已经找到了家,要么就是因果尽断,要去轮回,要么就是眼睛不对。
“他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琥珀色。”
这是无情说的话。
入夜后,我唯唯诺诺地去找无情,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找到了吗?”他问。
我认命的提笔落字。
[没有。]
“那便不找了。”他苦笑,“反正失败了这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遭。”
我点点头,明明不想让他再伤心,心里却像是憋着一团火,我突然想起那座山上的孤坟和无名碑,于是控制不住的问他。
[无名碑,孤山坟,这是你为他选的归宿?]
“是。”
[那你到底是恨他还是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