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顶高处,在渐渐凋零的古绿树下,他沿着一条寂静而孤独的小路走向世界的尽头。
生命之歌已然沉寂。没有鸟儿,没有虫子,也没有倒挂在头顶树枝上的佩雷马尔金。传入他那疼痛的耳中的,只有冻僵的树木发出的嘎吱声、逸出的空气的叹息声,以及他自己吃力呼吸时的喘息声。
树木在他面前分开,他望向拉斯克伍德的废墟;望向曾经矗立着温加伦和生命之种的那个大坑。目之所及,尽是被冰层包裹的焦黑树桩。
先是大火肆虐,那熊熊怒火将森林烧尽,把大海烧干。接着便是黑暗、蔓延的冰层以及缓慢的窒息。他的族人一个接一个地在这缓慢降临的厄运中倒下。他很可能是最后一个行走在辛迪尔树枝上的阿尔瓦了。
而现在,他的大限已到。
他踉跄着向后倒在一堆压实的积雪上。他仰望着漆黑的天空,最后一口气从冻僵的嘴唇间逸出,他不禁怀疑这是否从一开始就是阿贝利翁的计划。
“很有可能,”那个黑眼睛的矮人说道,“你们的神就是个混蛋。但干这事的石匠们可离你们更近呢。你本可以阻止他们的。然而你现在却躺在这里,无能的守护者啊。”
一只拳头捶在他的胸口上。加雷恩眨了眨眼,咳嗽着,大口喘着气,吸入一口灼热的空气。努伊勒凝视着他的眼睛,眉头紧锁,满是担忧。
“天哪,我还以为你刚才就要死了呢,”她喘着气说,身子往后靠在他的胸口上。
尽管有温暖的身体贴着他,一股冰冷的寒意还是渗入了他的骨髓。他刚才确实感觉自己就要死了。自从他们回到温加伦后,每晚做的梦都变得越发可怕。
不,那可不只是梦。那是警告。
“该死的恶魔,我们必须回去,”他喃喃地说。
“回哪儿去呀,亲爱的?”努伊勒说。
“回矮人巢穴去。把我们没做完的事做完。”
她长叹了一口气,一副饱受折磨的样子,“我知道你想为他们对奥拉戈尔所做的事报仇,但你得有点耐心。而且别再担心了。等那位天选者一回来,那些矮人就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长老们也说了差不多的话。等蒂亚克林回来带领大家的时候,他们就会组建一支战斗队伍,在此之前是不会行动的。让他恼火的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甚至连杰弗伦都没有——足够重视他的警告,批准采取更即时的应对措施。
“你不明白,”加雷恩说,“我们没时间了。而且蒂亚克林……他可不是个好人,我的爱人。”他盯着天花板,“我不知道等他回来会发生什么事。”
努伊勒在他们的睡袋里坐了起来,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现在可是天选者了。如果阿贝利翁认为把他的祝福赐予这位剑术大师是合适的,那他肯定是值得这份祝福的。”
“我现在也不确定了,”他承认道,“我们所学的一切——关于天选者、关于阿尔瓦人和矮人、关于恶魔,还有关于阿尔博德斯本身——要是这一切都是谎言呢?”
她身子一僵,“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知道吗,从我们回来后,你就一直举止怪异。你几乎没怎么睡觉。你恢复了魔力,却没找回你的专注之物。已经有流言蜚语了……肯定是哪里不对劲,而且我说的可不是那些狡猾的小石匠们。在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亲爱的?”
“我……想告诉你,”他说,“但要是我说了……要是其他人知道了这件事,我都不知道她会——我可能又会失去一切的。”
她用手托着他的脸颊,“我们是伴侣呀,加雷恩。我们的命运相连。不管你要说什么——我不能保证听了会高兴——但我不会泄露你的秘密的。”
他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凝视着她那美丽的琥珀色眼睛。然后他抬头朝她笑了笑,“你说得对。我一开始就该告诉你的。萨斯基亚,如果你在看着这一切,要知道你可以信任努伊勒。她有权知道真相。要是你不乐意……那你就看着办吧。”
努伊勒环顾了一下房间,然后又看向他,一脸困惑,“萨斯基亚是谁?你为什么……?”
他把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现在是谁没耐心了呀,我的爱人?这就是我正要告诉你的事呢。你看,那个恶魔她不是——天哪!”
就在这时,他们住的树屋剧烈摇晃起来,震得他们的睡袋从挂钩上脱落,把他俩甩成一堆落在了地上。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周围的地板和墙壁嘎吱作响,摇摇晃晃。一阵轰鸣声充斥着空气,盖过了他们剧烈的心跳声。最后,摇晃和喧闹终于平息了,他们从散落着掉落杂物的地上爬了起来。
“这……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努伊勒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和他一样惊恐。
“正如我所担心的,”他说,“这肯定是那些矮人干的好事,我确定。”
他迅速穿上一些衣服,顺着中间的杆子滑到一楼,然后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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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忘了这个!”努伊勒说。
加雷恩敏捷地接住了她扔过来的法杖,打量着这根疙疙瘩瘩的枯树皮法杖,顶端镶嵌着阿尔利姆。他现在去哪儿都带着这根假的专注之物,这样他就能施展法术而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了。他可能没办法永远这样伪装下去,但目前,只有努伊勒知道这是假的。就杰弗伦和其他长老所知,他是从自己那根破旧损坏的旧法杖上取下了阿尔利姆碎片,然后又围绕着碎片做了一根新法杖。
外面的地上满是被震落的树枝、树叶和果实。沿着小路,穿过小溪,一个赤身裸体的阿尔维西跪在草地上,脸上满是困惑和恐惧。一道血流顺着她的脖子淌下来。努伊勒急忙跨过小溪去处理她的伤口,是一根掉落的树枝砸到了她的头部侧面导致受伤的。
他们很幸运,没有人受重伤,但他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情况只会变得更糟。不解决那些矮人,谁都不会安全。
“守护者加雷恩?”
他转身面对新来的人:三个守卫,手持长矛和盾牌,严阵以待。
“你被传唤了,守护者。请跟我们走一趟。”
“这是什么意思?”努伊勒瞪着这些新来的人问道。
“也许鉴于今天早上的骚乱,长老们决定重视我的警告了,”加雷恩说。
实际上,他对此相当怀疑。毕竟长老们本可以派一只信使斯里克来的。但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努伊勒大吵大闹,然后和守卫们起冲突惹上麻烦。
加雷恩跟着他们来到了温加伦的中心地带,来到了德雷肯伍德树林,长老们围成一圈站在那里,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连杰弗伦也没露出往常那种友好的微笑。
好吧,他心想,至少他们没嘲笑我。
一大群守卫和游侠站在树林的一侧。他认出了很多人的面孔。他曾和他们一起训练,还和其中几个人一起对抗过鲁希尔德的手下,但此刻他们没有丝毫表示认出他的迹象。
正在和长老们说话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熟悉却又……有所改变。加雷恩认出了那令人印象深刻的体型和肌肉,以及他背上的大剑。但这个阿尔瓦人的头顶没了头发,脸上戴着一副僵硬的面具,颜色像漂白过的骨头一样苍白。
加雷恩走向蒂亚克林和长老们,心里充满了恐惧,像打了个结一样。
“想象一下我们有多惊讶吧,当我们得知某个新手从一场必死无疑的坠落中活了下来,”天选者转过身面对他说道,“告诉我们,新手,你是怎么做到如此了不起的壮举的?”
改变的可不只是蒂亚克林的外表。他以前可从没自称过‘我们’。加雷恩不清楚天选者的全部能力,但他很怀疑自己能否对这位曾经的导师编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谎言。
“就像我跟长老们说的,那个恶魔……”他咽了口唾沫,“我落在她身上了。是她缓冲了我的坠落。”
严格来说,这甚至都不算谎言。他这话里唯一的欺骗之处在于这两件事发生的先后顺序。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短暂变成的形态在空中抓住了他,缓冲了他的坠落——在此过程中还把他的腿撞到了墙上。就在她变回巨怪模样蜷缩起来的时候,他正好落在了她的身上。
“是吗,”天选者说,“那那个恶魔——那个小恶魔——现在在哪儿呢?”
加雷恩凝视着面具后面那双苍白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他又咽了口唾沫。这个问题他无论怎么回答,要么会让自己死得很惨,要么就得公然说谎。他选择了后者,“据我所知,她已经变成一摊肉泥溅在我们坠落的那块岩石上了。”
蒂亚克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真的吗,新手,你或许骗过了这些……”他轻蔑地哼了一声,“……长老,但你骗不了我们。”
“我说的是实话!”加雷恩撒着谎,“我知道这听起来多么难以置信,但是——”
“加雷恩,我们有大麻烦了——哦,糟糕。”萨斯基亚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像一把烧热的刀切开腐烂的南瓜果一样,打断了他的否认。加雷恩抬头望天,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下完了,他要完蛋了。
天选者放声大笑,笑声大得震得加雷恩耳朵生疼。他的眼睛在面具后面闪着怒火,“小恶魔。你的时机把握得可真好啊。”
长老们齐刷刷地将法杖指向他。站在他们中间的杰弗伦向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不过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蒂亚克林从加雷恩无力的手指间夺过那根假法杖,手腕随意一挥,就把它折成了两段。有个东西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朝他飞了过来。紧接着,加雷恩就仰面倒在了地上。他耳朵嗡嗡作响,身体动弹不得。
“把他带到笼树那儿去,”天选者说道。
黑暗笼罩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