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不知朱修媛实乃一介无辜之人?然则她到底做出了损及帝王尊严底线的行径。仅凭此事,纵使我有心扶持,面对皇帝彻底的冷落,到底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看着她一日日湮灭在这富丽堂皇的御殿之中,受尽冷漠与轻蔑,最终落得个含恨而终的下场。
除却权德妃与依贵嫔,便是我与敛敏、婺藕的关心叫诸妃侧目,纷纷面露疑惑之色。
我固然知晓她们疑惑为何吾等对彻底失去恩宠的嫔御如此关心,到底心有一份不忍:朱修媛不过一时走了岔路,这才招致如此灾祸,实在无辜得很。何况,身为嫔御,企图得到君王更多的恩宠,难道也有错?朱修媛不过较吾等少了几分运气罢了。若当日我莫名受冷落、遭禁足之后再无翻身的机会,只怕我早早便会殒身在这华丽的金牢笼之中,永生永世不得解脱。我今日与敛敏等人待朱修媛如此客气,实在是为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已——今日系她,难保明日不会是吾等落得如此下场。
酒过三巡之后,诸妃三五成群,赏景玩乐,闲话漫漫,愈有兴致。而朱修媛依旧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见状,我与敛敏、婺藕携手而去,落座她身侧,和悦可亲道:“姐姐多日不曾出来与众姐妹见面了。想来今日自然是贪慕德妃姐姐这场宴席的热闹,故而闻声前来。”一壁仔细打量着她:一袭桃红色嵌松绿吉祥如意祥云纹滚边的絮衣宫装,领口与袖口已然有了残缺,露出几分毛糙,色泽亦不过四成新,可见系破旧之物。然则对于她而言,只怕系她衣橱里最好的一件衣服了。
朱修媛眼底蔓延出无限的寒凉,对吾等视而不见,只一味地盯着那群聚在一起、兴致勃勃闲话的嫔御,身子纹丝不动,呆呆地看着,神情失落地喃喃道:“妾妃遭受如此冷落,连六尚二十四司的宫人亦轻视许多。娘娘只看妾妃今日上身的衣裳便可知晓。陛下固然不曾下令短缺妾妃的衣食住行,底下人到底会看陛下的眼色。位分低于妾妃的她们尚且对妾妃视若无睹,遑论贴身伺候的宫人了。”语气中流露出无限的悲凉,愈加衬得她过旧不新的絮衣宫装传出一种瑟瑟萧条、哀哀凄凉的破败感,仿佛她这一生就此注定了再无出头之日。
“姐姐你何必如此悲凉。咱们都是一同入宫的姐妹。有我与敏姐姐的一份礼,自然也有你的一样物。”我双手覆盖上她的柔夷,顿觉粗糙与枯瘦如骨,可见那些贴身伺候的宫人私底下何等怠慢她。想来每日上至叠被铺床,下至梳妆打扮,皆她一人亲力亲为。如此情状,只怕御殿宫人亦较她好过许多,当即吩咐倚华道:“你且去库房内,取日常所用各色礼品来,好生送去景福宫。”
倚华当即答应一声,下去了。
仔细抚摸着她枯瘦的双手,感受到上头硬邦邦的骨骼隔着肌肤,显得格外突兀,我微微蹙眉,语气不满道:“那些宫人竟如此苛待姐姐?纵使陛下冷落,姐姐到底身为九嫔之一,他们怎敢如此?!”
敛敏与婺藕瞧见了,亦面露不悦:她们与朱修媛固然无甚交情,到底不曾交恶。何况,吾等有缘,系同一届的秀女,自当互相帮助才是。
朱修媛见得此状,难堪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对一旁暗自垂泪、心疼她的敛敏说道:“妾妃不如贤妃娘娘这般出身高贵,亦无婉长贵妃这般尊荣鼎盛的嫔御充作生死之交的姐妹。论及子嗣,巽妃娘娘好歹诞育了一位太子。妾妃如何敢与诸位娘娘相提并论。”说着,取出一块破旧三分的手帕拭泪,语气哽咽着,抽抽搭搭道:“妾妃不过想得到一份陛下的真心爱护而已——纵使一分亦好。可惜用错了法子,竟沦落至如此无力回天的境地。说来此事皆是妾妃一人的冤孽,理该妾妃遭受如此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