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家国危弱女作质 天下乱强梁横行(丁)

殷红雪白 沈武戈 5716 字 25天前

拓跋斤既至邺城,见到石虎,表明来意,痛陈国内动乱,“须仰陛下天威,以臣弟归国为王,或可救万一!臣愿以身代为质任”云。石虎不以为然,因什翼犍常为其充当猎奴,在他出猎时,以草原人之眼明耳亮,观察倾听猎物所在,每每大有斩获,当时用得趁手,自然舍不得放之归,乃逐拓跋斤出宫。

拓跋斤乃于宫门外叩拜,磕头出血,苦苦哀求。门者皆不忍,为之涕下。然石虎暴虐,他既不答允,谁人又敢捋虎须?!故门者虽同情拓跋斤,究竟无人敢为之言语。

翌日赵宫早朝,文武分班,鱼贯而入宫门。石虎彼时以天下未一,尚颇励精图治,故后赵宫中早朝甚早。此日晴好,天地间晨光吐露,红霞漫天。拓跋斤一昼夜粒米滴水未进,仍在宫门外苦苦求告,后赵群臣见之,自是惊讶不已。

小主,

事属殊异不寻常。石虎养孙石闵,本是汉人,其父冉瞻为石勒赐予石虎为子,而年少战死,冉闵遂为石虎所养,易姓为石。此前石虎于猎场,以什翼犍逐猎物不得发怒,竟发箭欲射杀之,石闵眼疾手快,也射出一箭撞落石虎之箭,才将什翼犍救下。拓跋斤来求其弟归国,石闵昨日便已听闻,闻拓跋斤愿以身代,不禁感佩,此时入宫早朝,路经拓跋斤身侧,便心下恻然,待石虎就坐,石闵便开口启奏道:

“皇祖父陛下在上,孙儿臣闻代王拓跋斤昨日来都,便入宫中,求请陛下允其弟什翼犍归国,愿以身代为质任侍奉陛下。陛下未曾开恩,故拓跋斤于宫门外长跪不起,至此刻已一日一夜!何人无父兄?臣见此,不禁恻然。臣自幼蒙陛下厚恩,长于宫中,不知人间疾苦。然陛下亦使臣读书,通晓世间之理。臣闻代王为独孤部大所逐,流落平城,以孤城作困兽之斗,已历半载!今代王无可如何之际,或得高人指点,乃来邺求见陛下,欲请得其弟归国,此所谓借陛下之天威,以镇安其国耳,实出臣子仰赖君父之诚心,如何不允!此亦陛下威名远播,所谓震于殊俗,远方之人,亦闻陛下威名如闻雷霆!今陛下若开恩放什翼犍归,便是兵不血刃得一代国,如何不乐为?使其在邺,不过一质子猎奴耳,与一国相比,相去悬远!谁人无父兄?臣生发未燥以来,见人间昆仲,未有为兄者如拓跋斤之体国爱弟若斯者!臣请陛下不但开恩放什翼犍归国,亦请陛下格外加恩,亦许拓跋斤不以身代其弟为质任!”

石闵此番言语,入情入理。石虎闻拓跋斤竟在宫外跪了整宿,想到自己诸子不成器,只知争权倾轧,倒是这养孙石闵文武全才!他对石闵历来喜爱,前向石闵于他箭下,救下什翼犍,他却看着什翼犍狼狈之状哈哈大笑,并未怪罪石闵,反而夸他好箭法。此时天空大明,殿中充盈阳气。石虎虽暴虐,然生长并州上党郡,自幼耳濡目染,于兄弟情深、舍身许国之华夏大义,却也欣赏服膺,艳羡不已。听罢石闵之言,石虎哈哈一笑,道:“我本试其诚心耳!今拓跋斤情感动天,昨日阴霾,今朝竟一扫而空!是吉人天相也。便许其兄弟二人双双归国。众君子以为如何?”说着,石虎转向文臣班列。

后赵文臣皆汉人,昔日石勒创业之时,以其孔明右侯张宾进言,笼络河北汉人士大夫为己所用,于军中特设一营曰君子营,专用以安置士大夫,加意优待,故国中皆称士大夫为君子。石虎今日难得心情甚好,便承国俗称诸文臣为众君子。一干文臣于石虎竟如此开通大感意外,虽有人以为或是石虎故意试探,但见大众多人下拜,齐称“陛下英明”之后,便众口一声,道陛下英明,体察臣情,实乃天下之福。个别谀臣,更颂扬道:“如此舍一猎奴而得一国,不日陛下,便将一统天下!”

拓跋斤、拓跋什翼犍兄弟联袂归至平城,令燕谋亦好不意外!闻知是石闵为之说情,便道:“此石虎养孙也,河北民间所谓冉天王!勇武绝伦,不想其仁心若斯!若使石虎用此人为辅相,则真中国之福也!”

什翼犍既归国,燕谋进言与拓跋斤谋划之大事,自然立刻施行。什翼犍本自幼受华夏教育,在邺三年之中,又偶得大儒指点读《道德经》、《庄子》,深谙了韬晦之道。那大儒姓崔名游观,字道充,河间人,虽非士族出身,却饱学,亦剑侠,以左手剑驰名河北,人人景仰。崔游观在后赵为官,以清廉大受排挤,常佩剑徒行于邺城中。因其有官职在身,邺城多有之暗哨即校事府之人,亦不多问。什翼犍虽为石虎用为猎奴,无事时居高句丽、百济、扶余等小国质子群居之典属国府,并不缺自由。一日,什翼犍与众质子出街游荡。诸小国虽亦小,究竟比彼时动乱之代国为愈,何况什翼犍被石虎充作猎奴,自然为诸人轻视。于是走着走着,什翼犍便成了孤身一人,不想却得遇崔游观,成就了一段师徒缘分。

如今兄以大位相托,深使什翼犍有父将亡故,遗命使其代父为继之悲,痛哭流涕,道:“阿兄既破头泣血,以求得弟归,如何却强弟代兄为王?使阿兄仍为王,弟为辅佐,古人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如何不可?”

拓跋斤苦苦相劝,什翼犍只是不允。

忽一日,拓跋斤竟率亲随数人,出城奔河套之外五原而去。临去,拓跋斤留信予弟道:

“弟什翼犍阿奴谨记:为兄此去,不惟为弟宣扬弟已于平城,以父王嫡子继统消息,亦弟不明形势,妇人之仁,不忍代我为王,乃出此!燕先生当世孔明,阿奴以后,当事事相询对策,切记切记!”

什翼犍看罢大恸,然兄长已赴塞外五原,平城无主,不得已,乃在燕谋主持之下,登基做了代王,并效仿中原,以燕谋言,建年号为建国,以是年为建国元年。

不久,塞外诸部自拓跋斤散播之消息中,得知什翼犍已于平城继位为新代王,俱各大惊,皆感什翼犍有中原为强援,便独孤部大人,亦必不敢轻攻平城;使什翼犍于平城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后,什翼犍方是北方高凉、四十强仕之年富力强者,虽独孤部大人今亦年青,究竟什翼犍得道多助!且拓跋斤甫至塞外,便挟为石虎命为都督塞北诸部大单于之假消息,而威行诸部。其兄弟有勇有谋若斯,异日独孤部大人必非对手,何况代王为拓跋部大人世袭罔替,已历数代,拓跋家才是代国王位之正统,独孤部大人篡位者也!草原诸部大人虽腹中草莽,亦稍通晓中原正统观念,何况实力对比因拓跋氏一边增加中原为后盾而翻转,独孤部相形见绌哉!诸部大人想着若仍服膺独孤部大人,异日必成众矢之的,受代王率诸部联军讨伐,于是纷纷倒戈,或向拓跋斤示好,或干脆至平城朝见新代王拓跋什翼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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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在汉人燕谋谋划下,拓跋氏兄弟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形势倒转,大占上风。盘踞代国都城盛乐的独孤部大人,反而惶惶不可终日起来。建国十五年,什翼犍准备停当,发兵讨伐独孤部大人。独孤部大人弃城而走,逃归其故地。什翼犍与拓跋斤会师盛乐,发兵追击。独孤部大人不久即败死于逃窜之所东木根山,什翼犍遂以女婿、匈奴人刘库仁为独孤部大人。

于是什翼犍将都城迁回盛乐,以平城为陪都,大兴土木,构建宫室于二都,四方诸部皆来会,代王之位遂稳如磐石。燕谋不愿做官,惟提议于南都平城建立国子学。什翼犍自然应允,于是便拜燕谋为国子祭酒,实际居平城为南部大人。然数年后,燕谋忽然遁去,不知所终,什翼犍扼腕叹息,捶胸顿足,然亦无可奈何。

拓跋斤仍居五原为西部大人,为防其后人觊觎代王大位,拓跋斤自改姓氏为长孙氏,于是其父子乃为长孙斤、长孙他、长孙陀。

至是时,中原早已天翻地覆,后赵亡于冉魏,冉魏又亡于燕国,倒是氐人重归关中建立了秦国,为时人始料所未及。此年东晋大司马桓温大举北伐,兵分两路,欲光复中原,驱逐“白虏”即慕容部鲜卑人,回其长城翳螉塞(后世明长城居庸关所在隘口)外之龙城故地。桓温亲率之五万人马进展顺利,所向披靡,连克数郡,抵达距黄河不远之鱼台,虽因运漕不通而暂停于其地,究竟声势撼人,燕国上下震动。因燕军乏马,遂有与代国和亲之议,使至盛乐。

什翼犍之父为王时,已招揽儒者,使讲中国故事,什翼犍在邺时,颇闻石勒好听帐下儒臣讲说《汉书》史事。什翼犍慕石勒为人,亦颇好闻帐下汉人儒者讲说历史故事,故知中原掌故,知和亲何意。燕人奉上女子,自是有求于人。然代国不产布帛,此年虽已至夏末初秋,却炎热非常,秋老虎十分厉害,而代国平民夏衣尚无着落,皆着单皮袄,尤其南都平城之中,日日有人中暑昏厥,劳动官医救治。

前代拓跋部民与草原诸部未沾华化,不知礼仪,暑热时便赤身裸体,惟以一张兽皮围于腰间遮挡私处。及什翼犍高祖拓跋力微入居长城内,尤其至邺城朝见魏王曹操归国之后,情形大为改观。力微入邺,本与南匈奴即并州匈奴单于呼厨泉,双双为曹操所留,后呼厨泉一直未归,于曹丕称帝之后老死洛阳,力微则因其入邺之后代北大乱,数月后即为曹操遣返。然此行力微颇见识中原文明之风,归国后便严禁国人赤身露体。代北桑干河边虽遍生野桑,但其地汉人亦不通晓养蚕缫丝之事,其余葛布之类夏季衣料,亦不出产,故代北之夏尤为苦夏,无合适衣料故也。

此番燕国来使,提议以其中山公主与代王结百年之好,携来河北闻名天下的上等丝绸、葛布衣料各数十匹,以作定议所赠。不日公主来归,与代王成婚,自仍有大批衣料入代国。代国良马甚多,本欲与燕人互市,此番燕人为桓温所迫,主动来献女结亲,又奉上代国紧缺之布帛,什翼犍如何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