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柬之看碑记感慨系之,在朝为相时,朝野上下都说惠能没上过学,没读过书,目不识丁,想不到……
当时新州一学究叶仲文见状,便向他讲起了当年的情况——
惠能七岁那年,村里文仔、狗仔等几个童年小伙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经过他家门口说:“阿能,我们一起去上学念书啦!”
惠能摇了摇头,说:“我家里穷,交不上学费,你们好好上学念书吧。”羡慕的目光久久留在他们消失的方向。
李氏触景生情,不禁凄然泪下。她哽咽着说:“能儿,苦了你。咱家太穷,无法供你上学。”
惠能却说:“娘,我不是想着上学,而是在想,他们上学,究竟有什么用呢?”
李氏心酸地说道:“傻孩子,上学当然有用啦。学得四书五经,就能考秀才、中进士啦。”
惠能又问:“考进士干什么?”
李氏说:“当官呀。考进士,就是咱们老百姓说的选官。中了进士,就能当县官了。然后一步步高升,当州官,当了州官当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惠能打破砂锅问到底:“然后呢,当了宰相之后,还干什么?”
李氏笑着说道:“当到宰相也就到头了,就该回家为民啦。”
惠能无不感慨地说:“转了一大圈,还得回到老地方呀!与其这样,当初不读那四书五经也罢。这还是命好的,能平平安安,不被半路罢官。若像我爹,一不小心,罢官流放,连命都搭上啦。”
李氏哭笑不得,说道:“那你想干什么?”
惠能举起手里的斧头,认认真真地说:“砍柴呀。从今天起,我要上山砍柴,换钱换米,养活娘亲。”
李氏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她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这时,透过稀疏的篱笆墙,可以看到,一位身穿公服的衙役出现在了村口。山村偏僻,成年累月也不曾来过差人,所以,他的出现自然而然吸引了人们好奇的目光。
李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然揪住了——五六年前,就是这样一位衙役送来了一封催命的书信,勾走了丈夫的性命。没想到,几年之后,他居然又一次在卢家的柴扉前停住了脚步!并且,李氏一眼便认了出来,他,就是几年前的那个信差!
李氏下意识地将惠能紧紧地抱了起来。
衙役尚未开口,脸上首先露出讨好的微笑。他明明看到了院里的李氏母子,却还是礼貌地叩了叩柴扉,说:“卢老爷的夫人在么?请接广州衙门的信。”
广州?在那个远在三百里之外的大城市,李氏连个八辈开外的亲戚也没有,更甭说与衙门有什么联系了。
李氏迟疑着,缓缓地走向院门。小惠能倒是利索,跑了过去,打开柴扉,将送信的衙役请了进来。
“夫人,请您收好。这可是广州衙门文大人的亲笔信!”
李氏接过大信封,却拿到了。她仍是一头雾水,懵懵懂懂问道:“什么文大人?文大人是谁?”
衙役也感到几分惊讶:“文大人就是上任不久的广州刺史文龙大老爷啊!咱们这新州县,都属他老人家管辖呢。文大老爷在给县老爷的信函上说,他与您家卢老爷是同窗同年。您能不知道他?”
文龙,又是文龙!文龙已经是一方大员了,可是卢行瑫却……
“夫人,刺史大老爷交办下来的差事,不敢怠慢,我的差事,是将信送到就行,县老爷还等着我回话呢。”
衙役走后,李氏双手颤抖地拆开那个大信封,一看,原来在朝中任翰林学士的文龙,外放为广州刺史。一个多月前,他走马上任来到广州,自然而然地向前来迎接的新州知县打听卢行瑫的情况。当他听说老友早已在五年前撒手归西,甚是惋惜。尤其是当他得知卢氏遗孀独自一人带着儿子惠能艰难度日之时,更是不胜唏嘘。所以,他来信请李氏夫人带着儿子到广州去,与他的家人住在一起,他要替死不瞑目的老友担负起抚育后代的责任,供惠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继承卢家源远流长的传统门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