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022有家可依

对皇帝俯首称臣后，兰笙心头凝滞的杂思一扫而空。虽谈不上是雨过天晴后的清爽畅快，却也有几分烟消云散后的空明澄澈。在这样的心境下见到梅笙，兰笙的脸上才有了几分真挚的笑意。

梅笙是踏着晨露走进锦织苑的，她虽然穿了一身宫女的素服，却难掩动作间的仪态万方。乍一见到这样的长姐，兰笙怔愣了片刻，还是梅笙的调侃唤回了她的神志。

“看你这潜心安眠的模样，可不像是缠绵病榻之人。遇着了什么事，怎么还装起病了呢？”梅笙摆摆手，示意玲珑带着引路宫人先行退去，她走近几步，拉起兰笙的手走到榻边坐下，显出几分待客的盛情。

“长姐，让你们担心了……”兰笙微微垂眸。

注意到兰笙欲语还休的忧郁，梅笙了然一笑，“吓坏了吧？没想到宠冠六宫的佟妃会如此地不堪一击？”

兰笙点点头，有些羞赧。她本是对梅笙的突然出现有些好奇，可是听到长姐作此一问，便有些懂了，这方对她而言陌生而复杂的天地，不过是长姐了若指掌的一隅角落。自己困惑、顾虑的关卡只是长姐眼中的一粒尘埃而已。

浅浅一叹后，梅笙轻轻攥了攥兰笙的手，“日月更替、否极泰来，都只是世间众人发现的大道而已。你发现不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要相信她的存在。”

“长姐……”兰笙觉得梅笙的手很软，和母亲的手有几分相似，都是那样柔韧有力、纤细温暖。

梅笙笑了，似乎料到了兰笙的感慨莫名，“兰笙，别想太多。你无需畏惧什么，也无需担忧什么。赵家在你背后，爹爹在你背后，我们在你背后。你只管向前走，路上的风雨自有我们为你遮挡。”

“长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兰笙觉得眼眶有些酸涩，这一个月来的繁思杂想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冷情寡淡，梅笙的一番推心置腹更让她看到了自己的任性轻狂。她自认愧对这一双温暖的手，更辜负了这颗熨帖的心。

梅笙点点头，忍不住抬手抚上兰笙的眼角，“兰笙，我明白，我们都明白。这条路很难走。如果你有志于此，或许能从中得到几分快慰。可是你入宫，原就是迫于无奈，这其中的甘苦还只能由你自己来尝，我们虽心疼，却也无法以身相代。兰笙，在你心中，有份怨艾吧？”

兰笙笑着摇头，眼角溢出的泪落在了梅笙的指尖。她无意流泪，可是梅笙的话触动了她的心，她今日方才懂了“赵家是一体的”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所谓“一体”，便是风雨同路、阴晴共济。“长姐，是我无能，损了父亲的声誉，丢了赵家的颜面。我……我真的不适合……”

“兰笙，你不是不适合，而是……”梅笙有了刹那的犹豫，很快，那一点迟疑被坚定所取代，点亮了梅笙眼中的平和，“不理解。这是一片你未曾见识过的土地，这里的人如何生，如何活，为何而生，为何而活，你都不理解。所以，你心有怨恨，怨自己不懂；恨自己无能。可是兰笙，这一切都不是你造成的，你无需怨恨。”

兰笙有些懵懂，长姐的话在她心底划下了深深的烙印，已经清澈的神思再次混沌起来。她以为，在皇帝面前理清了自己的身份能够让她心坚如铁，却未曾想，长姐的几句话便将她打回了原形，令她再次动摇。

“兰笙，爹爹让我问你一句话，你想出宫吗？”梅笙端正神色，凝重地说道。

望着长姐端肃的面庞，兰笙无言以对，几个声音同时在她耳畔响起，争执不休。她缓缓蹙眉，面色苍白，陷入沉思。

“兰笙，若是你真得不想留在宫中，就早些离开。我们尽快安排，争取十日内让你离宫。”梅笙言辞郑重地说道。

留下还是离开？兰笙已经有了答案。再次面对这个问题时，兰笙有些感慨。所谓天意，可能就是让人看不懂、摸不透、猜不着、料不中的。骄傲的人们都以为自己可以与天意一斗，却不知道，他们所做的决定只是天意的自嘲而已。

“长姐……若是此时出宫，我便真得有负了赵家女儿的声名。这并非我心中所愿。”兰笙笑了，“我要留下，不但要留，我还想好好地过过这宫中的日子。也许我命中早就定下了要经受这一番历练。”

见兰笙态度坚决，梅笙莞尔一笑，“果然是我赵家的女儿，敢于迎难而上、无畏险阻波折。竹笙和菊笙输的不冤。来之前，我们定了个赌约，赌你的决定。我赢了。”梅笙紧紧握住兰笙的手，“咱们赵家，总归是一体的。”

兰笙哑然失笑，不知道自己是该恼火，还是该好奇，她静了静心神，“长姐，转告父亲，我在宫中的游历才刚刚开始……我会按时回家的。”

“好，我们就在家里等你，一如往昔。”梅笙从袖口拿出一串珍珠手链放到兰笙手中，“这件信物是爹爹让我交给你的。你想和家里私下联系的时候，就让玲珑戴着手串去司库监的西院，找一个叫艾宝的太监补宣纸。到时候，把你要捎出来的口信放到装银子的荷包里交给艾宝就行。你记住，万事皆可打点。若是你拿不定主意，就往家里送信求助。”

兰笙点头以示清楚，她摩挲着手链，感觉自己正在触碰的，是潜藏在这深宫之中的一条秘道。原来，并非所有消息都是可以通过家书传递的。

梅笙见兰笙沉默不语，便又拉起了兰笙的手，“你既然选择留下，这条路便不会独行，我们都站在你背后，你只要安心往前走就好。”

望着梅笙坚定的目光，兰笙心中也涌起一股激流，冲刷着她的神魂：这深宫如何？这天下又如何？不过都是人心变化的结果。既是人心，便可以揣度、可以琢磨，可以掌控、可以勘破。

赵家的女儿，最擅长的便是识人断事、明心论道。她既然选择留下，便要有赵家女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