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小姐从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掼了,就像弄堂里老年记人讲的,凌小姐是在蜜糖里泡大的小囡,啥地方吃过如今的苦头。假使光吃点苦头,咬咬牙齿,熬一熬,也就罢了,伊出地段医院手术室的辰光,隐隐约约听到张老师脱口而出地露出一句“毁容“的闲话,更加让凌小姐的心突突地穷跳,假使真的毁容了,一张姣好迷人的面孔真变成了丑八怪了,哪能办?一向爱惜羽毛比爱惜生命还看重的凌小姐,真碰到了毁容的事体,哪能受得了,伊真会一头撞向南墙,死了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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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宁愿以死面对毁容,凌小姐真像看到了自家已经困在鲜血横流的血泊之中,死了过去的情形。
一想到一副吓人倒鬼的情景将降临,凌小姐就有万箭穿心一样痛楚,天晕地转的昏眩,呜呜地哭出了声音。
现在的凌小姐,无论是身心,还是肉体,几乎要奔溃了,极度的痛苦,让伊凌小姐像一个狂人一般地闹腾着……
在闹腾的纷乱中,晓微疲于奔命,疲于应付,真可谓弄得满头大汗,精疲力尽……
看到被纱布包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凌小姐,看着一向心孤气傲的女人到了如今的田地,倒也心软了,心碎了,柔软破碎的心战胜了嫉妒和愤恨,满心的怜悯,让晓梅真心实意地照顾起了凌小姐……安抚着凌小姐一阵又一阵的骚动和发作……
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上海人讲起来的“作”也是有极限的,只要用心去温暖,就能安抚住受伤的心,晓梅终于把身心俱疲的凌小姐安抚住了,看牢凌小姐昏昏然,困了过去,唯恐凌小姐会闹出点啥意外的晓微,一颗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软软地坐到了眠床边头的凳子上,刚刚疲惫地坐了下来,人一放松,就想到了张老师,担心起实验室的爆炸,晓梅晓得这是一颗炸弹,爆炸了,张老师的人生前程都完蛋了,晓梅的一颗刚刚放松了一些的心又被勒紧了,悬了起来。
偏偏又听到凌小姐又大叫的声音,晓微一惊,赶紧凑到凌小姐眠床边头去看。
凌小姐正在困梦头里做着梦。
原来是凌小姐在困梦中,是在梦中呓语。松了口,又坐回到了凳子上。
梦中,凌小姐正飘飘然然,好像到了思南路“故园咖啡馆”,张老师就立在凌小姐的门前头,朝伊笑着,当服务员刚刚端来咖啡的辰光,张老师却突然返身要走,凌小姐急得叫了起来:“不要走,吃咖啡……”
凌小姐听到凌小姐梦中叫着“吃咖啡”,不由嘀咕起来,刚刚还作死作活的,一到梦里厢就想吃咖啡了。不过想到了咖啡,晓微看了一眼昏昏然的凌小姐,不由记起来凌小姐还饿着肚皮,想想,应该弄点吃的东西,让凌小姐填填肚皮。 围龙
晓梅虽然时常会到弄堂里来,不过对弄里的人和四周的状况并不清爽,到啥地方去弄吃的东西?晓梅犯难了。
猛然间,晓梅想到了经常叫张老师一道吃老酒的黄伯伯,黄伯伯好像就住在斜对门。晓微就去求黄伯伯帮忙。
走黄伯伯门口头,就听到黄伯伯正在屋里发牢骚,把弄堂里新近发生的事体告诉李家婶婶:“这两天,弄堂里真是出怪了,样样妖形怪状的事体统统出来了,平白无辜的凌老板会被警察捉得去,凌老板前脚刚被捉走,清清白白的张老师又被保卫科捉得去了,看来,弄堂里是出鬼了……有灾难了……”
李家婶婶唏嘘不已,连连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晓梅不忍心打断黄伯伯夫妻俩的闲话,立在门口,一直等到黄伯伯讲光才敲门,
听敲门声,黄伯伯开出门来一看是晓梅,赶紧让伊进屋里……
一个人留在屋里的凌小姐,还在做梦,伊看到张老师走出咖啡馆,急叫着追出了咖啡馆……突然,张老师一把抱起了凌小姐,朝山上跑去,山上霞光万道,彩云飘逸,凌小姐就微闭起双眼,双手紧紧搂牢张老师的头颈骨,像腾云驾雾,飘然而去……山上有一张石头眠床,张老师把凌小姐放到了石头眠床上……晓梅突然来了,拉牢张老师朝更加高的山上跑去,那里是悬崖,晓梅和张老师来到了悬崖峭壁边头,猛的一下,晓梅把张老师推下了悬崖……
凌小姐惊叫了起来……
凌小姐人醒了,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凌小姐朝屋里看了一圈,没有看见一个人的人影子,寂静的恐惧,让凌小姐不晓得自家是醒着还是依旧在梦里厢,满心惊恐起来,就穷叫了起来:“张老师,张老师……”
恰巧晓梅端了一只钢精锅进门来,忙应着:“来了,来了。”
李家婶婶特意跑了一趟严家阁路小菜场,买了一只老母鸡,炖了一锅老母鸡鸡汤,由晓梅端过来,让凌小姐补补身体,一进门就听到凌小姐的穷叫,一面赶紧应着,一面把钢精锅放到台子上。一打开锅盖,锅子里黄澄澄的鸡,餐色诱人,满房间还顿时弥起了香浓的鸡香咪道,晓梅自家也熬不牢咽了口馋唾水,赶紧为凌小姐盛了一碗鸡汤,李家婶婶还想得特别周到,晓得凌小姐面孔被纱布包牢,吃东西不方便,特意寻了根麦管,好让凌小姐吸食鸡汤。一切准备妥帖,端着碗给凌小姐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