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拨开了人群,朝凌小姐挤了过去……
看来要打一架了,张老师想,但张老师不怕,这几个刺头,三脚两拳就可以将他们打趴下。今早,哪怕真要打一架,伊也要主持公道,也要冲进揪牢凌小姐的人堆里,救出凌小姐。
就在这个辰光,张老师觉得有人拍拍自己的肩膀。张老师回头一看,是阿腻头的阿爷,徐家阿爷笑嘻嘻讲:“张老师拳头捏紧,要英雄救美啊。”
张老师听了一呆。
徐家阿爷:“侬看这个女人一副恨不得衣裳也不穿的腔调,就是骚货一个,不是啥好东西,就是要给伊点颜色看看。”
张老师晓得徐家阿爷又在没有原则地护犊,为孙子阿腻头做坏事开脱。斜了伊一眼,不睬伊,自顾自要朝人堆里冲。
背后头,徐家阿爷还是幽幽地讲着:“阿是看相这个女人的卖相了,我劝侬,还是省省伐,现在是严打阶段,不要羊肉还没有吃,惹了一身的骚气。”
张老师朝前迈出去的脚突然停牢了,迟疑了一歇,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浑身肌肉也逐渐松弛,他闭上双眼,低下头,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僵住了。
2、
现在的张老师,伊哪能好冲动!现在的张老师伊哪能有本钿去救凌小姐。
张老师是有过教训的人,大学里教书的辰光,欢喜仗义执言,闲话多,欢喜管闲事,常言道,言多必失,做多必有错,结果真出了毛病,犯了错误,被贬到小学里当校工,学堂里的家属楼不让住了,住到了老弄堂里,老婆跟伊划清了界线,小囡也被老婆带走了……
弄堂里的人虽然还是叫伊张老师,张老师已经是一个校工了,一个能看外文书,能写科研论文的人,只好一天到夜在小学里搬搬垫子,给皮球打打气……在弄堂里,扫扫弄堂,跟在群众屁股后头,赶麻雀,拍苍蝇,灭蟑螂……还不如家庭妇女,阿姨妈妈们。张老师这个称呼,被人一叫,就会像一根刺,天天戳伊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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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师有过心灰意冷,有过自暴自弃,还有过想死的念头,以求一了百了。
终究,张老师还是苦熬着,因为,伊记得有个名人讲过:人不求轰轰烈烈地死去,但求卑卑微微地活着。张老师在狭缝里求生,早上的晨读,研究外文资料。熬夜研究,写文章。白天在弄堂里忙进忙出,赶麻雀,拍苍蝇,灭蟑螂……一样不缺席。每天排队买早点,一家一户送货上门,还上了光荣榜……终于熬出了头,看到了结果。
前两天,上头刚刚通知,正在考察伊,考察结束,就要要调动伊到科研所工作,眼看就要熬出头了,可以去做日思夜想要做的研究工作,现在是关键辰光。要紧关头,伊哪能还敢造次呢,一不小心,就会鸡飞蛋打,失去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两天,弄堂里又传说起来,上头就要来弄堂里来调查张老师了。
其实,这种调查叫“外调”也叫“政审”。老早点,无论提干,入党,还是调动到重要工作岗位,比如进科研单位,比如到国防工业单位去工作,都要经过“外调”。
“政审”“外调”就像过五关斩六将,一道一道关口都要走过来了,譬如到出生地,查清侬的三代,譬如到居住地,看看群众对侬的反映,譬如审审侬老早做过的所有事体。侬想,人哪能会没有毛病,人哪能会没有出过纰漏,只要查,一不留神,总归会查出毛病。结果,有不少人,眼看胜利在望了,临了临了,不晓得哪一关出了毛病,功亏一篑,被打入冷宫、一辈子完结。
像张老师居住的这条老弄堂里,从来也没有出过大人物,啥叫“外调”?啥叫“政审”听也没有听见过,只晓得张老师要高升了,要“调查”张老师了,就成了弄堂里的大事体了。
弄堂里,没啥事体的辰光,大家侬好我好,大家都好,一团和气,像一家人家一样。一有事体,大家马上就会变了一张面孔,我轧侬,侬轧我,非要轧出点事体来不可,比方讲,平常和张老师谈得来的人,想帮张老师讲讲好闲话,在张老师面前显摆显摆,讨好讨好,显出自家的重要性。不过,讲好闲话也是要有回报的,这份人情债张老师今后肯定是要还的。
平常和张老师讲不拢的人,就想戳戳壁脚,扳不倒侬,也要叫侬像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