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子一听精神来了,讲:“我亲眼看到的,宁波阿姆当然没有死。”
李家婶婶总算长长松了口气,松开拧牢小三子耳朵的手。
小三子趁机一溜烟跑了,捂着红得通红的耳朵,又满弄堂地奔跑着,叫喊着……
整条弄堂也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弄堂里又慢慢地恢复了原先的样子,该烧饭的烧饭,该上班上班,该读书的读书,像没有发生过啥事体一样,弄堂里的事体从来就像一阵风,刮过算过……
木头房子门口,宁波女人看着一帮小赤佬,奔远去,消失在弄堂里了,喊叫声飘进了弄堂深处,宁波女人在门口头,听着小囡们叫喊的余音了在隐隐约约地缭绕着……立了叫关辰光,一动不动。
宁波女人的面色虽然有点苍白,面孔也瘦了一圈,眼泡皮也有点浮肿。毕竟一场风波对宁波女人的打击实在太大,宁波女人闷在房间里的几天里,真是伤心欲绝,确实想过,做人实在没啥意思,想想自家只是嫁错了男人,男人已经去改造了,自家也夹紧尾巴老老实实做人了,样样事体都积极上进,想做好人。结果做来做去,在人家眼睛里,还是个白相人嫂嫂,汰也汰不清爽,真恨不得一了百了算数……想不到,一条老命竟然会牵动了整条弄堂,天天有人来敲门,日日有人来劝说,尽管自家连屁也没有回一个,敲门的人还是没有断过,看样子,老命还是跟弄堂牵连在一道了,分不开了……宁波女人有点不舍得离开这个弄堂了,不舍得离开有这条弄堂的世界了……
满弄堂里还回荡着的喊叫声:宁波女人没有死,宁波女人没有死,像庆生一样。宁波女人的眼睛里慢慢地含起了眼泪水。宁波女人感动了,像重新活过来了。
靠感动是吃不饱肚皮的,没有几天,宁波女人又坐到了门口的竹椅子上,又开始纳起了鞋底,伊毕竟还是要靠纳鞋底过生活的,开销铜钿还是靠一针一线挣回来的,……
不过,来买布鞋底的人越来越少了,弄堂里叫关小囡穿起了球鞋,而且是“回立牌”,有白颜色的,有藏青色的,有黑颜色的……又好看又耐穿。小囡们好看了,宁波女人的生活来源却眼看要断了……
不过就像斜坡上滚动着石球,惯性,停不下来了,宁波女人习惯天天坐到了木头房子的门口,依旧纳着鞋底,还不时抬眼看一眼弄堂口,叫一声。
不过今早,宁波女人这一眼看过去,停牢了,而且看出了新的故事。
弄堂口来了一个陌生男人,挑着一副担子,在弄堂口立定了,朝四周看了一歇,还是不走。
照老早点的做派,宁波女人肯定要对陌生人“哇啦”一声叫起来:“寻啥人”。陌生人也肯定会吓一跳,别转屁股走开去了。因为有了前一腔多管闲事多吃屁的教训,学乖了,只朝陌生男人看了一眼,又自顾自地纳伊的鞋底,斜眼打探。
陌生男人不但不走了,还放下担子,解开麻袋,拎出一只煤球炉子,加上媒球,旁边连上一只?小风箱,一点火,小风箱呼啦呼啦地一拉,炉子里冒出一团团煤烟,火旺了,火头窜了上来,一歇?歇?功夫?,火?头?由红彤彤?变成?了蓝茵茵?。
呼啦呼啦的风箱声闹得宁波女人心烦,飘得满弄堂媒烟气咪,呛得宁波女人直打喷嚏,宁波女人吓一跳,心想,这个陌生男人要做啥?刚想呵斥,想想又熬牢了,先冷眼看看这个陌生男人到底想搞啥名堂精,想在弄堂口要做点啥莫名其妙的事体。
只看见陌生男人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头台阶上,在煤球炉子上面搁块铁板,拉着风箱,蓝茵茵的火头,从铁板四周窜出来,铁板烧得滚滚烫,陌生男人从铝锅里掏一勺面团往上一倒,"糍啦"一声响?,立刻飘起一股麦香。一手用老虎钳子夹着铁板,一手用竹铲,嘶嘶地转着,面团慢慢变大变薄,又缓缓变黄变脆,当一个鸡蛋打在脆饼上,扑鼻的香咪道?顿时溢满了整个弄堂……
宁波女人看出来了,陌生男人要在弄堂口摆煎饼摊头了,有点抢地盘的腔调。宁波女人想,天天风箱呼啦呼啦的闹,煤球烟的气咪天天满弄堂的熏,还得了?宁波女人熬不牢了,要出手了,起身跑到陌生男人边头,问:“有执照伐?”
小主,
陌生没人没听懂,讲:“啥?我没有。”听口音,陌生男人是山东人,抬头讲闲话的辰光,挤出了一面孔的皱纹,是个山东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