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忘川不渡有情人(八)

“你以为贫道害了你,还是元家害了你?不,是你过早地放弃了你自己。”

“你从前的人生那样顺遂,如何受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你选择自甘堕落,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当然,也不能全然怪你无能,坚如磐石的意志力,我几乎是没有见过的。”

“所以,认命吧。”

“就算你是天之骄子,又如何?”

“就算你悔不当初,现在也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来不及补偿,来不及自救,更来不及翻盘。

他早就“病入膏肓”。

一如这个国家,这个王朝,已经烂到根里,该一铲子除掉了。

这就是命吗?

这就是他的命?!

不容反抗的天命?!

季辞璋心里有个声音在回荡。

那个声音告诉他,或许是的。

正是这样的。

时至如今,他除了认栽,认命,还能怎么办?还能做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家没了,国也没了。

国破家亡,对谁来说不是最深的绝望呢?

一国之兴,好比一匹马,拉着一辆重车,艰难地上陡坡,而一国之亡,便是这辆马车失了控,冲向下坡路,这种天崩地裂的局面,不是独一个人、一家之姓就能挽回的。

做梦!

马车疾驰而过,车轮滚滚向前,芸芸众生不过是马蹄下的一根杂草,车辙下的一粒尘埃。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兴也乎焉,其亡也忽焉,这真可谓是……季辞璋以手掌抵住前额,虽头昏脑涨,却心知肚明,这就叫“盛衰无常、造化弄人”。

沉沉苦痛逼得他头疼病又犯了,脚下好似踩空了一块,双腿一软,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回桌边。

悬在半空中的手轻轻地放下了。

口中轻吟:

“此间不留身与世,岂非无计做文章?”

“江山那更千秋载,任他倾颠……任他亡。”

他把手放在桌子上,又要去捞那只已经见底的酒坛子。

谁料,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抢到那只坛子,“嘭”的一声砸向门口。

“我去你妈的!谁要听你放这些烂臭屁!”

“你个脸上三根毛肠子通大脑的牛鼻子臭道士!狗撩门帘子,全靠一张嘴!”

“认命?认你爹的命!认你爷的命!老子就是你爷爷!你天生就是给我当孙子的命!”

“你认不认?认不认?!”

李停云不知何时,挣开了身上的绳子,跳在妖道跟前破口大骂。

一张嘴,就是爷爷老子儿子爹,你妈他妈你他妈。

他还吐口水:“滚!龟儿子!狗东西!”

“杵在你爷爷面前想干嘛?等着挨踹吗?”

“一脚踹不出你屎来,都算你拉得干净!”

季辞璋听得嘴角直抽搐。

“胖墩儿?!”

李停云:“……”

这样喊显得他真的很没面子。

逼格都掉光了。

他爹语无伦次:

“虽然!但是?!即便!!!也不能???”

“你这些话都跟谁学的?跟谁学的?!”

“简直石破天惊?一鸣惊人?不同凡响?!”

季辞璋双手捂脸,不敢见人,纵然他读书破万卷,但翻遍圣贤书,也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他儿子带给他的“震撼”。

子不教,父之过,儿子骂人,老子的错,但那些话,当真不是他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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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但凡说上一句嘴巴都要臭三年的腌臜话,就连他自己也是破天荒第一次耳闻!

他用力抹了把脸。

突然感悟言语的攻击力竟然恐怖如斯。

那个永远微笑挂脸的妖道,两边嘴角终于再也扬不上去了。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恐怖,与先前八风不动的神情截然相反,显然,他被激怒了。

抓着拂尘的手抖了三抖,像是要把扰乱心怀的情绪全部抖出去,咬紧后槽牙闭了闭眼。

莫气、莫气、生气伤身体。

忍一时,越想越气。

退一步,越觉越亏!

妖道倏地睁开眼,狞笑一声。

季辞璋一把抓住张牙舞爪的李停云扔到身后,兔崽子偏要钻出头来,被他一再摁了回去。

此妖人绝非等闲之辈,激怒他的后果不可收拾。

季辞璋冷着脸,“请你离开!”

妖道将“福生无量”挂在嘴边,突然作揖道:“恭喜恭喜,可喜可贺。”

父子俩还以为他气傻了。

妖道又添一句:“尊夫人有喜。”

季辞璋一把薅住他的花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