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母亲的笑容。
在这个村子里,笑是一种病,会传染的病。从我记事起,所有人都板着脸,像戴着一副无形的面具。老人们住在村西头的茅棚里,年轻人则住在东头富丽堂皇的屋子里。这是规矩,因为老人们年轻时肆意殴打年轻人,不分场合,不分理由。
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老人。他年轻时打断过我的左腿,仅仅因为我走路时踩到了他的影子。现在他老了,被赶到茅棚里,我本该感到快意,可不知为什么,每次路过那片茅棚区,我的胸口都会隐隐作痛。
那天傍晚,村长派人来传话,说我父亲快不行了。我本该像其他人一样置之不理,可鬼使神差地,我走进了那片散发着霉味的茅棚区。
父亲的茅棚里弥漫着腐烂的气味。他躺在稻草堆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我蹲下身,发现他的眼角有泪痕。这让我震惊,因为我从未见过这个暴戾的男人流泪。
"水......"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
我转身去找水,却发现茅棚里连个破碗都没有。最后我只好用手捧着水,小心翼翼地喂给他。水从他的嘴角流下来,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打我时,我的鼻血也是这样流下来的。
"对不起......"他忽然说。
我愣住了。这三个字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我感觉眼眶发热,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不,这不对劲,我怎么能有这种感觉?我猛地站起来,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但父亲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冰凉,却出奇地有力。"让我...看看你的脸......"
我僵在原地。月光从茅棚的缝隙中漏进来,照在父亲的脸上。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已经浑浊得几乎看不见了。不知为什么,我慢慢俯下身,让他的手抚摸我的脸。
他的手指颤抖着,划过我的眉毛、鼻子、嘴唇。突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我吓得后退一步,却听见他说:"原来...你长得...这么像你母亲......"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匣子。我感觉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一种陌生的感觉从心底涌上来。我想起母亲,想起她临死前偷偷塞给我的那颗糖,想起她教我认字时温柔的声音......
我笑了。
那是一个丑陋的、扭曲的笑容,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父亲也笑了,他的笑声像破旧的风箱,却让我感到温暖。我们就这样笑着,直到他的笑声渐渐微弱,最后变成一声叹息。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父亲已经死了。他的脸上还带着那个扭曲的笑容。我替他合上眼睛,却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嘴角的上扬。这种感觉太可怕了,我必须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