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容敛裙起身,叉手站在原地,微微笑道:“从前见圣上时,明容还不是昭阳县主呢。明容惶恐,受封后都不曾当面拜谢过圣上。”
“不是不登三宝殿,你今日这煞有介事的样子,可是来做谁的说客?”皇帝一语道破。
明容也不惊讶,笑了笑,行了个礼。
“圣上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您。”
皇帝“哼”了一声,笑笑不去看她,低头继续批阅奏折。
“明容今日来,是为了阿史那王子和赵国公府小姐的婚事来,请圣上收回。”
明容说完,跪地行礼。
“朕可没下旨,明容不要胡说。”皇帝听起来有些脾气。
“皇表叔,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张家老太太一般见识,横竖,这京里的百姓还不曾知道,还有余地的。”明容立起上半身,赔笑道。
皇帝把奏折往桌上一扔,两眼一瞪,对着明容重重拍了两下自己的脸颊:“余地?那老妇如此目无天子,朕的脸面都快在文武百官面前丢尽了!何来的余地!”
明容依旧笑眯眯的,虽被吓了一跳,却忍住没表现出来,缓缓道:“皇表叔的脸面重要,子民面前,天子的脸面不重要。”
皇帝被她一语噎住,倒吸一口气,眼睛还瞪着,过了会儿觉得有些酸,放松下来,人靠向椅背。
“明容有何高见?”
皇帝还是有些没好气。
“皇表叔与皇婶婶伉俪情深,日月可鉴,明容的阿爷和阿娘,当年也成了一段京中佳话,明容看在眼里,自小就知道,何为有情人成眷属,何为只羡鸳鸯不羡仙。”
“你真知道?”皇帝眉毛一挑,满眼揶揄。
明容不去管他,自顾自继续道。
“姻缘二字,原为上承天意,下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最要紧的还是两情相悦。如今张家姐姐不愿意……皇表叔莫怪罪,阿史那王子听闻后,自也不愿强求。后世人从来歌颂和亲女子的大义,可翻开史书,这春秋之下,也是鲜活的女儿,有爷娘生养,有喜怒哀乐。如今大梁强盛,与峪伦部又为君臣父子多年,哪里就非要结个两姓之好不可呢?若是怀玉姐姐适龄,又有了自己心悦的男子,皇表叔可会选怀玉姐姐?”
皇帝沉默许久,叹道:“圣人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是以,”明容笑道,“皇表叔为君为父,何必与咱们为臣为儿女的计较呢!您收回成命,赵国公府和峪伦部自都沐浴天恩,感恩戴德,何乐而不为呢?百官也都知道,您是个没有私心,一心为百姓的明君。”
“你这丫头!倒是给朕戴了一堆高帽子!”皇帝指着她笑骂道,“这话可是你阿爷兄长教的?”
明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非也非也!承蒙皇表叔青眼,明容在崇文殿有好好读书。”
皇帝看着她,时而精明,时而装傻充愣,人虽小,讲起道理来却条理清晰头头是道,胜过不少小官小吏,偏又是个女儿,偏又还小,他看不透她以后的样子,偏又是叔元未来的皇妃。
他心里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
叔文博识稳重,与光舟相像,可他是皇子,总要有野心,总不同于寻常人,他们也非寻常父子。
他已发现入秋后,叔文话少了许多,常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有时甚至把光舟也关在外面,他的脸上开始有意无意地不再表露情绪。
哪怕自己已明确地属意于叔文,希望他们能像寻常百姓家的父子母女一样,他的儿子还是逃不过身为皇子猜忌的宿命。
明容的眼睛里像装了一潭星星,皇帝不曾见过她愤怒的样子,想来,也应如草原上的野火一般炽热明亮,烧而不尽。而叔元腼腆寡言,他的眼睛永远温和平静,又充满生机。
莫非一切都有天意?
待徐明容走后,皇帝屏退众人,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延英殿地上,抬头看着头顶绘画着古代帝王的屋梁天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