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初尘

许春华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带她往那里走:“多亏了大人们昨日遣人多造了些屋棚,否则真不知该怎么办。我只知道个地方……也没有真去过。”

明容见她神色凄然,知道那里大概没有什么好景象,就先做了个心理准备。

她也不是不知民间疾苦,原先听人说过不少战乱饥荒时流民的惨状,可明容在京城锦衣玉食,实在不曾知道这是怎样一幅光景。

等到了茅棚草舍,明容真真是吓了一跳,觉得胸口揪心的疼。

这些人大多是黄河沿岸的居民。要说京城富贵人家,每个人一年到头的衣服,不说百件,几十件也是有的了,可一般老百姓,一整年也就那么几件粗棉麻衣服,逢年过节才想到做件新衣穿穿,遑论这些流民了,有整件儿衣服穿的已是少数,大多数都是剐蹭磨损了不知道多少洞,有的小一点的孩子甚至衣不蔽体,就拿破布那么一裹。

人人都饿得面黄肌瘦,灰头土脸,有的人嘴唇上起了一层皮,看不出血色来。

西北风沙大,日子难,老人本就大多干瘦,此时更是面颊深陷,颧骨突出,几乎不成个人样。衣料这样吃紧的衣服,竟也都看着松松垮垮的。胳膊腿那样细,都能与明容这样的小丫头比。

屋棚里已有不少饿的病的以至于倒下了的,只有三两个郎中,穿梭其中看诊。

空气中弥漫着酸苦的药味和烧火味,还有烟尘的气息。时不时有撑不住的,草席一裹便装在板车上运走,防止腐烂生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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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幸好这些天热了,不然日子要怎么过。那么多东西……都要人命的。”明容在路中间慢慢地走,流民们知道是贵人来,有力气的纷纷夹道行礼。吴山原先觉得非礼勿视,可也觉得这些人实在可怜,衣衫褴褛不是他们的错处,何必那么不能看,便也不拦着明容了。

明容的双手在袖子里交握得死死的,嘴唇咬得发白。

她忽然看见路旁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被他母亲按着懵懵懂懂的行礼,明容走过去,在他身旁蹲下,把孩子扶起来,给他拍了拍手上身上的灰。

她看向瘦弱的母亲,温言道:“水和吃的,如今可够了?”

那母亲有些激动,忙道:“多谢各位大人和小姐,现下尽够了。”她为了让明容相信,从包裹里拿出一个馕饼,指节大一小块,起身拿起桌上的碗泡了泡水,塞到孩子嘴里。

明容赶紧看着那孩子,让他慢慢吞,她知道饿久了的人,反而不能吃太急、吃太多。

看完这个,她又去几个老人那里,问了些温饱药石的,都说有了,但她还不怎么放心,唤郎中过来,让看过了病人,就抓紧了瞧瞧老人们的身体,郎中们都应下了。

明容站起身,觉得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她环顾四周,以掌示意许春华,高声道:“此乃县令孙女,吾乃忠勇侯之女,圣人亲封的昭阳县主徐明容,吾向诸位保证,只要吾在县里一日,就会尽吾所能保障诸位父老乡亲的温饱,关照病痛,若有需要的,尽管提,吾一定倾力而为。”

明容的声音哽咽,许春华心下感动,鼻子有些酸,也应声附和。灾民们纷纷拜谢,眼里更多了几分希望。

明容立在原地,泪眼朦胧地望着远处一板车的尸体,拉车的人远远地向此处行礼。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这句话在明容小时候,常常被当做教师节的用语写在贺卡上。

但她现在,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些平头老百姓,也是大梁的春蚕,在田赋税银里,在徭役劳作里,在智慧坚毅勇气里,把这个朝代托举得蒸蒸日上。

可为何人命如此贱呢,贱得陨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