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人间遍种自由花(五)

——那么这个决定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没有人知道。

但他们都明白这是对他们目前利益最大化的决定——他们可能实在不能承受新的一波丧尸冲击了。

西维身后的文官开始通知后勤打扫战场,惨烈的土地上布满了他们同族的尸体——“长官,我们是只掩埋我方人员的尸体吗?”

“不,”长官不忍地摇摇头,“没有敌人,两方的,都是我们的人。”

*

皇帝当然了解她的孩子是怎样的人,以及她最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这也是她与西维的一个相似之处,在理智上构建一切,却又总在计划的关键之处忍不住压上一切孤注一掷,只为验证一个他们愿意为之赌上一切的假设。

丧尸开始以主人的意志退却,被拥蔟其中的皇帝在转身离去之前忍不住轻轻摸了一下自己孩子的脸。

天啊,她居然已经长这么大啦。

她的傻孩子,她的坏孩子,她的……她的孩子。

她深深地看了最后一眼西维,随后便转身离去。

1,

2,

3

……

她轻轻转身,漂亮的披肩柔软地扫过西维的肩膀,又轻轻地落在地上。西维看着它从自己身前溜走,拖曳在地上,沾染了红的白的的不明物体,却又好似纤尘不染。

她看上去不像是灾难与死亡的化身,倒像是带领一群人去参加一场舞会。

可是那又怎么可能?

灾难并不局限于大奉一地,全球各地的病毒对待人类一视同仁,血月笼罩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灵。她很清楚一旦她放走了这批精锐,几乎等于以邻为壑,将全球最后人类的文明除了这里之外一举葬送。

她缓缓举起了右手。

战场上已经没有了一块干净的地面了,即使她万分不愿踩踏这些为了生存与复仇而流血牺牲的士兵,她此时此刻也不得不站在数具血肉凡躯之上。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下方在战壕中不断搜寻着是否还有活着的人的搜救队员在伤员惊讶地指示下茫然地抬起头,他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西维的手挥下。

在她身后城门上早已充能完毕的炮火收到了主人的信号开始攻击。轻盈而无声的激光武器杀伤力在这个低武位面着实属于降维打击,没有炮火冲天、没有硝烟弥漫,这是属于西尔维亚一贯的风格,在无声无息中一切尘埃落定。

激光贯穿了毫无防备的每一位丧尸,如同早晨西维用刀轻松切开黄油一般地轻松切开了它们每一具的躯壳。

高温在一瞬间将死去的神经完全灼烧殆尽,死亡仅仅不过刹那,没有任何一个丧尸倒下之前来得及发出呼声——鉴于丧尸并不会感到疼痛,他们其实不理解他们死前发出的呼唤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是解脱呀……我的孩子。我们实在是痛苦地太久太久了……”

皇帝捂着腹部轻轻倒下了——她的致命伤在头部,但她依旧捂着自己的肚子,仿佛在最后一刻她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想保护她的孩子。

那个从她身体里诞生,又在她面前死去的孩子。她还记得那个孩子因为一首“反诗”是怎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愤怒的皇帝杀死,从她小小的身体里飞溅出的鲜血又是怎样的滚烫,让她后半生只能靠着那点温度了却余生。

她是奥尔瑟雅,又不是奥尔瑟雅。奥尔瑟雅长于她的故乡,而她长于奥尔瑟雅的记忆。那段记忆又温柔又深刻,即使她再度苏醒也不能将其扭曲、抹消。

她本来可以不出现在这里,她本来可以在那个蠢皇帝的掩护下悄悄从南方溜走,不用亲试这位救世主的锋芒。

可她就是无法做到。

她无法不去再见自己的孩子一面,也无法接受这孩子一次又一次在她面前否认血缘的谎言。

因此她用全部的身家做了一场巨大的赌博,她笃定她面前的西尔维亚就是不同经历成长起来的西维——而且说实话,又怎样会有人认为她们不是一个人呢?

那些可爱的小动作,那些说话的神态、走路的姿势,那些惊才绝艳的才华,还有……她看着他们的眼神。

她知道她的孩子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在最后一刻,她看着她身上的伤口,短暂地笑了。

这是她的胜利。

远处,死死盯着那抹身影倒在无数丧尸堆里的西尔维亚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弯下了腰。

她一只手捂着腹部,另一只手——那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捂着自己的嘴巴,像极了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在承受无与伦比的痛苦。

然后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