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皆分阴阳。
昼阳夜阴,男阳女阴,而黄昏时分正是阳阴交替之时,符合夫妇之道。
‘昏’加‘女’是为‘婚’,正是成婚吉时。
十月二十八,酉时整。
金乌西沉,玉盘东升,初冬季节并不算太稀奇的日月同辉,也为路安侯和赵令人的大婚增添了一丝暗合天道的喜庆注脚。
蔡州最宽阔的衙前街上,东西两端同时搭起两座戏台。
表演者正是来自桐山的刘灵童戏班,这种动辄需要数十人才能完成的节目,若在勾栏楚馆内演出,没个三五十钱的门票,连最差位置的票都买不到。
但今日,为庆贺赵令人大婚,鹭留圩农垦集团特意请蔡州百姓免费看三天大戏。
开演时辰为戌时整,但距离开戏尚有一个时辰,蔡州百姓已提着矮凳、拎着马扎,早早在戏台下占好了位置。
衙前街最东边的戏台下,竖起的节目牌上写着演出曲目,叫做《白娘子传》。
数里外最西边的戏台下,节目牌上写的曲目则叫做《倩女幽魂》.......
这两个都是新曲目,大伙闻所未闻。
听小道消息说,两台戏本,全出自侯府陈姨娘之手,也有人说,戏本是路安侯写的,只不过是经陈姨娘之手润色过。
更有甚者,还有人说路安侯为了歌颂爱情专门给这两台戏本做了半首诗,叫什么‘草蟒英雄许汉文,亡灵骑士宁采臣’.......
至今无一人能参透诗中含义。
.......
酉时一刻。
侯府三进明诚堂,是府内最阔的一间厅堂,足以容纳百人。
此刻,堂内遍铺红毯、红纱裹柱,挤得水泄不通。
更多人聚在堂外的院子内,不住踮脚往内张望。
堂内,经过引赞、通赞等一系列复杂流程,终于进入了最后的‘三拜’环节。
“一拜天~”
随着总管事蔡源中气十足的喊声,陈初牵了蒙着红盖头的猫儿,面南叩首拜天。
“再拜地~”
随后陈初起身,扶起猫儿,二人转身面北,再行叩拜,是为拜地。
“二拜高堂~”
今日这对新人,父母皆已不在世,前些日子议定婚礼流程时,蔡源曾询问‘要不要取消这个环节’。
陈初却道:我与娘子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儿女如此大事,便是他们都已过世,也要有他们一席之地。
所以,此时明诚堂正中桌案上摆放着四块牌位。
按说,今日拜高堂只需让猫儿拜陈初父母,陈初却坚持把猫儿爹娘的牌位也摆了上去。
蔡源一声发喊后,陈初夫妇朝牌位叩首。
拜罢,陈初向未曾谋面的岳父母保证道:“泰山、岳母大人在上,小婿陈初,今日娶赵家女为妻,往后爱她、护她,必不使娘子再受委屈、不使娘子再遭厄困......慈父慈母无需挂牵.......”
这一节,算是陈初有感而发的临时起意,并不存在先前议定好的流程内。
却见披着红盖头的猫儿稍稍一怔,隔着红盖头,旁人看不见猫儿的表情,却见数息后,一串串沾染了胭脂的泪水汇聚到了圆润小巧的下巴上。
随即,猫儿也朝陈初父母这边的牌位再拜一回,颤抖的声线已带上了哭腔,却又强自压抑下波澜情绪,绵绵道:“父亲、母亲大人在上,儿媳陈赵氏往后定会爱他敬他,使官人寒凉有衣、肚饥有餐。谨守陈家家宅,为我家开枝散叶,兴盛家门.......”
夫妻二人看似在向对方父母保证,却也像是隐晦向彼此表达爱意。
堂内观礼诸人,不禁心有戚戚。
这一对啊,说苦命鸳鸯言过其实,但两人十几岁时便走到了一起,身无分文、无有爹娘照应,还带着一个小拖油瓶的幼妹,这一路走来,该有多少旁人不知的心酸不易。
相濡以沫、相依为命,不过如此了。
和娘亲站在人堆里的陈瑾瑜,用帕子把眼泪擦了又擦。
姚大婶、彭二嫂等桐山妇人,一个个都红了眼睛,像是在劝猫儿一般自言自语道:“好了好了,往后都好了,往后都是好日子了.......”
“夫妻对拜.......”
在蔡源的提醒下,陈初和猫儿终于完成了婚礼的最后一步。
随后,白露、寒露搀了猫儿去了后宅涵春堂.......
而陈初,还要留下支应。
酉时末。
喜宴开席。
陈初还没来及过去支应东京城来那拨贵客,便被一帮兄弟们拉了过去。
你劝一杯,我陪两盏,短短半个时辰,一桌便饮下了几坛好酒。
直到蔡源和陈景安联袂前来相劝,才把陈初暂时解救出来。
戌时初,整个侯府灯火通明。
六进深的宅子里坐满了宾朋。
相比吵闹喧哗的前三进,坐了女眷的后三进虽热闹依旧,却安静了不少。
后宅。
涵春堂主人卧房。
翠鸢和白露抽空偷偷溜进来时,见猫儿像个真正新妇一般,蒙着盖头,乖乖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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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猫儿亲近的翠鸢不由‘嗤嗤’窃笑,低声道:“大娘子,这屋里又没旁人,先掀开盖头透透气嘛。”
猫儿闻声,知晓来的是身边的体己人,便抬手掀开红盖头一角,看了看翠鸢和白露,只抿嘴笑呀笑的,也不解释。
和官人都一起睡三年了,这对新人,一点也不‘新’。
但,待夜深官人回房亲手掀开盖头这种体验,猫儿还未曾有过呀。
只一想,既兴奋又有些期待。
若自己先掀了盖头,猫儿便觉得破坏了这种仪式感。
“哎呀!大娘子脸上的香妆又花了!”
方才拜高堂时,猫儿听了官人的话又没忍住,此刻虽泪痕早干,但小脸上的两道泪水轨迹却十分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