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随即大笑,端起碗又一干而尽。
……
月色如洗,卓不浪坐在屋脊上,望着斜对面的大宅,不禁又想起了禾列药铺。他摸着左手腕的茧疤,心里忍不住问自己,矩少查案是他为官的本分,沈大哥杀人是他护家的本心,可你卓不浪做的是什么?又为什么?他自己也答不上来。
这时,一队黑衣人从宅子里鱼贯而出,隐入暗影中快步前行,为首之人身形极像马倔。卓不浪小心尾随其后,越出坊墙、避开巡街官兵,跃入南面里坊,绕过岱宗派的宅院,贴在一座大宅的院墙外。从岱宗派的宅院到这座宅院要走两条街,卓不浪从屋顶望去,两座宅子的后院,其实只隔了一条水沟。
为首之人打了个手势,黑衣人顺次从院门两侧跃入宅院,留下的两人藏身在门外的黑影中。卓不浪不再急于跟进,而是细细观察宅院,果然在一间屋顶上发现了人影。那人影刚好与落在屋顶的树影混在一起,极难察觉。
潜入宅院的十人刚走出几步,突然传出惨叫声。夜色中,卓不浪隐约看见人影伏动,听见箭弦破空声,细听之下,弓弩至少射了五排,依稀可辨出有手弩射出的连矢、有九斗弓射出的快箭、还有三百斤硬弓射出的冷箭,远近高低、快慢杂间。番帮众人哪见过这等阵仗,甚至还未及喊出半声,已尽数伏诛。
与此同时,街两头也有数人轻步靠近宅院,“嗖嗖”四箭,箭矢各半,藏在黑影中的两人还未察觉已经中箭倒地。四个弓弩手从对街的墙角下走出来,将两人尸首拖进了宅院。等卓不浪再抬头看时,屋顶树影中的人影突然如脱兔般急掠而去,月光中只留下一抹淡淡的青影。
这时,宅院里走出一人,仰头道:“卓公子,我家主人请公子到堂屋喝杯热茶。”卓不浪大惊,自己一路小心,离宅院也足有三十步远,对方是如何发现他的?宅中箭阵在江湖中实属罕见,倒像是军中阵法,宅子主人来历绝不简单。不熟悉宅院布局,贸然硬闯箭阵并非明智之举,但既已被人认出,悄然离开又太失颜面。卓不浪心里急忖,番帮深耕岭南,除了绯云阁外,在张掖并无死对头,今夜的杀戮估计跟任猛和韦匡震之死有关,而对方又对番帮了若指掌,想必与义合堂也有关联。对方虽发现了他,但未必知道他的底细,杀他灭口可比杀几个番帮弟子更加后患无穷。若是知道他的底细,那就更没理由动手了,他可是五品检校中郎将,没人会为了江湖纷争而杀朝廷散官,但或许可以谈笔买卖……想到这,卓不浪纵身跃下屋顶,跟着那人进了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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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点起五盏灯笼,停着五辆牛车,几个解更人打扮的家丁熟练地将尸体抬上车,赶着牛车顺次出了院门。寂静的夜又重临宅院,唯有堂屋灯火通明。卓不浪走进堂屋,正墙主椅上端坐着一男子,四十岁左右,两撇短髭须,须眉修得极精细。旁边站着一人,卓不浪一见此人,便知自己估得大致不差,番帮来此正是因为此人——乔兴。
“卓公子,幸会、幸会。请坐”主椅上那人叉手道。卓不浪还礼后坐下,那人又接着道:“久闻‘神兵策’侠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后生可畏。”
“在下何德何能,敢言可畏。”卓不浪道:“足下的手段才真令人可畏。”
“今夜之后,卓公子不必再为这些南蛮风餐露宿了,可以睡得安稳些。”此人所言分明是在提醒卓不浪,一来他们早已知道卓不浪的行踪,二来番帮众人的死,卓不浪也难脱干系。
卓不浪当然是听懂了,韦匡震和番帮众人先后殒命,当日查探绯云阁的四人已死其二,很难不让人怀疑四人隐瞒了绯云阁之行的秘密,也很难不让人怀疑卓不浪和乔兴杀人的嫌疑。而乔兴只是带路人,并非武人,卓不浪自然也就成了众矢之的。“请恕卓某愚钝,我实在想不出为何可以睡得更安稳?”
“卓公子不妨想想,倘若他们今夜要杀的不是乔兴,而是卓公子。卓公子又当如何呢?”
“他们要杀人,而我正好要找他们杀人的证据。可惜……他们现在都变成了死人。”
“有时,死人也会留下杀人的证据。比如,判官笔的伤口……”此人说话一丝不苟,仿佛刑官在推鞫断案,不像是虚张声势。看来想对付番帮的不止卓不浪,有人比卓不浪谋算得更周密。
卓不浪叹道:“番帮的人死得不冤,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可任骁定不会善罢甘休……”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凡事也得讲个理法。于理,番帮骄纵恣肆、不顾道义;于法,番帮刺杀盟友、行凶在先。倘若任骁不识好歹,继续恣意妄为,那就是与义合堂为敌,义合堂自会依江湖规矩,让他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况且……卓郎将乃朝廷命官,义合堂自将全力护卫卓郎将周全,卓郎将不必忧心。”
“兄台对卓某的事倒是颇为费心,可卓某对兄台却一无所知,实在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