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不过是面子,利才是里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利’足够诱人,名门大派和绿林股匪又有何区别?崆峒派是陇右武林的第一大盐商,陇右道的火盐买卖却被他人抢得,这口气怕是早就咽不下去。这次他们若能抢得冂火令也算不失颜面,若是冂火令没争得,还折了好些高手,崆峒派绝不会善罢甘休。”
“为了这个‘利’字,今天不知会有多少人埋骨在此,也不知公廨会不会过问。希望明天我们能顺利上船,远离这场争斗。”田贞忧心忡忡地看向远处,清秀小巧的脸庞没有了当初的俏皮,在月光下显得沉静而倔强。
“阿贞不必担忧。河西廊道本就不太平,江湖厮杀并不少见,客店酒肆也见惯了。何况谷丰是个老江湖,谷川脚店能在河西立足绝非运气,他会处理的。”沈恬看看田贞,再看看夜空,算来应该快三更了。
依江湖规矩,一更宵禁到三更,官府对江湖中的武斗厮杀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湖中称一更到三更为“混时”。三更武斗厮杀必须停住,四更恢复原样,江湖中称三更到四更为“开时”。鬼市中有种叫做“解更”的营生,专为江湖中人打理收尸扫补等活计,三更来,四更离。
场院和客店渐渐平静,脚夫已重新封装捆固货箱,沈恬让大家回去歇息,他和田贞从正门离开场院回客店。
场院、客店门口停着三四辆平板牛车,几个黑布蒙面、腰系白布腰带的解更人正在将尸体搬上牛车。掌柜和账房站在脚店门口,解更人每抬出一具尸体,掌柜查看面容,账房记入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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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恬和田贞没有停留,径直走回客房。回廊里还有好几个白布腰带的解更人,有的忙着清洗血迹,有的正在修补立柱、围栏和门窗上的刀伤痕迹。
田贞留意到,她房门上的暗器没有了,暗器留下的凹痕也被什么东西填上了,几乎瞧不出异样。
四更刚过,谷川脚店一如往常开门迎客,柜台上还多了一对雪白的瓷羊。客旅都在堂厅里吃朝食,掌柜依旧一脸堆笑招呼客人,伙计忙着端上饭菜,大家都好像没事发生一般。
田记一行人吃过饭后,田贞到柜台结账。掌柜笑着道:“三娘,昨晚的解更钱是六百文,您看看。”说着,推过一本簿记,左手食指指着其中一行字,上面写着“田记:修补房门五百文,清扫均一百文。”
田贞顺着掌柜的手指瞧了一眼,从钱袋取出铜钱递给掌柜。掌柜点算好后,递回一根长约七寸、涂有三条红漆粗线的木签。
木签是从场院取出车马的凭据。田贞将木签交给袁三,袁三领着镖师和脚夫到场院里提出马匹、套上辎车、排队等候离开场院。他们前面还有四五个车队也在等着离开。
沈恬和田贞坐在堂厅等候。田贞忽然自言自语道:“怎么没见昨天让桌的娘子?”
“想和她告别?”沈恬熟知田贞的心性。昨夜和让桌的女子交手一事,沈恬并未跟田贞提及。虽然他猜测,这个女子出手是为了帮田记保全镖货,但还没完全摸清这个神秘女子的来路前,沈恬不会贸然下结论,更不想让田贞有任何误解。
田贞喃喃道:“嗯,一桌之缘,也是难得。问个名讳,说不定日后还能江湖再见。”
正说着,一个穿靛青厚锦袍、中等身量、瓜子脸的中年男子突然坐到沈恬对面,似笑非笑、直盯着沈恬。
沈恬歪着头,面无表情任他盯瞅,眼神像是一块崖石,钻不透、也撞不破。
中年男子盯看片刻,转头向田贞问道:“请问是田记的田三娘子吗?”
田贞一心急于离开,不想多生是非,略一迟疑,道:“正是。”
“在下姓胡,有些事想请教娘子。”胡姓男子也不等田贞答话,接着道:“昨夜,我有些弟兄在这里舍了羊袋,回不得家。听闻田三娘认得取我弟兄羊袋的人,还望三娘告知此人下落,我等感恩不尽。”
“羊袋”并非物事,只是江湖话。仕宦佩鱼袋,武人言羊袋,舍了羊袋意为丢了性命。胡姓男子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一具染血的土黄色面罩。
雷霆帮这么快就找上门,田贞始料不及。不过田贞也在江湖中历练多年,遇事并不慌乱,急急思忖对策。
雷霆帮之所以找到田记,估计昨夜没能得到冂火令,还死伤好几人,面子上挂不住,线索也断了,只能从田记下手。一来夜鬼行踪飘忽,奈何岛更是无从寻觅,田记只是江湖中的小门小户,好捏好欺,能挽回些许颜面;二来他们绝不会就此放弃冂火令,眼下最易找到的线索就是田记,无论如何也会先找田记试试运气。
想清楚他们的来意,田贞故作惊恐,道:“今日是中元节,昨夜鬼门大开,小女子倒真是见到鬼了。一个脸色血红,飘飘乎乎,还有一个脸色土黄,和你这个面具很像,都鬼脸鬼气、阴森森的。小女子胆气不足,没敢细看,哪里知道什么下落。尊驾如果想知道,应该去寺庙和道观问问。”
胡姓男子一愣,道:“三娘过谦了。若真是鬼,三娘如何能联手其一,而伤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