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边有消息了吗?”
“父亲那边没事,就是路上被衰败的信徒耽搁了几天,再过几天就能回来。”
维克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需要父亲。他一直都对自己那个大大咧咧的父亲不太满意,但每一次遇到困难,他又总是能果断地下达最正确的命令。
“把所有还有空闲的卫兵都派出去,能多拖延一天是一天。”维克说道。
“好的。”
“那就动身吧,我还要……”维克捂住了自己的脑门。
“大哥,你没事吧。”阿瑞斯担忧地走到了桌前,“你休息一下,剩下的工作交给我来处理吧。”
“我没事,跟父亲比起来这算不上什么。”维克揉捏了几下太阳穴,“你也有自己的任务,下去吧。”
在阿瑞斯离开后,维克从抽屉中取出了一根长针狠狠地戳在了自己的食指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他低头看了眼手指上的数个针眼,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很清楚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就算要休息,也要等见过拉蒙特再说。
自苔丝狄蒙娜背弃诸神投入荒芜的怀抱,虫食病就成了宴织城挥之不去的噩梦。虽然水晶世界已经将灾难压制了下来,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只不过每一次规模都不大,而宴织城也有了一套完备的流程,所以能将伤亡压制在一个能够接受的程度。
据说上一次虫食病爆发还是父亲小时候,那一次甚至波及到了麦芒城,让本就人丁不兴的莫奇诺家族只余一根病弱的独苗。维克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在他们面前讲到这件事的时候都会提高声调,手舞足蹈,似乎想用自己的肢体来展现虫食病爆发时宴织城的惨状,但他们三人都对此不以为意,一致认为父亲在夸大,以此衬托出他年幼时勇武过人的英姿,并借机数落他们三个都是不成器的废物。
现在维克有些理解父亲当时的心情了。他走出了城堡,骑马赶到了欢宴神殿。欢宴神殿内外全都是人,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一片,这些都是寻求欢宴救治的虫食病患者,有些人病情不显,只有神官掰开他们的嘴时才能看到口腔内的白斑。
但这样的人只是少数,大多数人都失去了部分身体,有些人没有了胳膊,有些人没有了腿,维克甚至还看到了一名胸口洞开的患者,呆愣愣地看着胸膛中跳动的心脏。
有人静默地坐着,有人抓着神官与祭司的手泪眼婆娑的述说着,还有人干脆躺在草席上,无神地望着天空,等待着消失的瞬间。
神官和祭司在人群间奔走,他们一个个神情疲惫,显然已经一夜没有合眼。但就算他们已经十分疲倦,他们仍然用温言宽慰着患者,用欢宴的力量试图修补他们残破的身体。但这并不是普通的虫食病,而是苔丝狄蒙娜用自己的血肉带来的饥饿,这股力量暴虐磅礴,远不是那些显露出一丝饥饿力量的虫食病可以相提并论的。欢宴的力量一旦注入身体,他们身上残留的饥饿就会贪婪地将其吞噬。修补好的肢体转眼间便再次消失。患者看着身体消长,精神上承受着致命的打击。有些人甚至有些嫉妒那些直接失去了重要器官的患者,他们可以干脆的死去,不用忍受精神上的折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欢宴的神殿现在就像是一座人间地狱,徒劳地延长着每一条注定会死去的生命,他们所做的只会给患者带来痛苦,并不会带给他们任何希望。
这还只是信徒展现出的灾厄之力。维克看着这一幕,神情愈发凝重。以他的想象力很难去想象寂静纪元前的灾厄纪元——那个灾厄行走于人间的年代——是一幅怎样的地狱绘卷,那时候的人们又是以什么样的精神直面灾厄,又是依靠什么与灾厄抗衡?
尚未静默的诸神?
维克望着那如火焰般升腾的神殿,他多么希望亚多能够降临,用欢宴抚平荒芜带来的伤痕。
但这终究只是个奢望,诸神已经太久没有发声了。若不是仍然有人能够获得神明的毫末之力,若不是神殿仍然能够忠诚地执行诸神的意志,恐怕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诸神早已抛弃了他们。
如果亚多能再一次注视人间。维克抬头望向天空。今天本是一个明媚的好日子,湛蓝的天空上漂浮着几朵洁白的云彩,就像是一块干净的蓝色桌布上码放着几块优质的。此时尚未到中午,太阳悬挂在偏东的位置,看起来格外的大,但却仍然无法驱散晚秋的寒意。
一抹寒凉从天上落入了维克的眼中,他低下头抹了抹自己的眼睛。
“下雪了!”有人惊呼出声。维克伸出手,看到一朵晶莹的雪花落在自己的手掌上,转眼间便被掌心的温度融化、蒸发,最后消散得无影无踪。
雪对宴织城的人来说并不罕见,每一年入冬后,宴织城总是会迎来几场或大或小的雪。但这一场雪却来得格外的早,早得令人怀疑是不是就连上天都在为宴织城的遭遇感到哀伤。
“我好了?我好了!”一名躺在草席上的男子突然站了起来,摸索着自己的身体,然后神情激动地面朝神殿跪在了地上。维克刚刚从他的身边经过,知道他之前凄惨的模样,而现在他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哪里还有被虫食病折磨过的样子?
随着这一声惊呼,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自己身上的虫食病正在痊愈,他们激动地相拥而泣,随后全都面朝神殿,跪在了地上。
雪越下越大,硕大的雪片如同被风吹起的鹅毛,它们在空中翩翩起舞,最后在大地上、在火红的神殿上、在人们的身上终了。所有人虔诚的跪拜在地上,任由冰冷的雪在滚烫的身上越积越多,他们的眼眶中溢满了热泪,高呼着欢宴之神的名字。
维克站在拉蒙特的身边,空气冷硬如冰刮蹭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但维克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暖得甚至灼痛了他的心。
“欢宴之神终于再一次瞥视了人间。”维克摊开手,看着手心中的雪片。
然而拉蒙特并没有说话,维克扭头看去,发现他正凝神望着远方。
……
“下雪了。”艾丽莎从行李中取出了一件厚实的棉衣,为雅琪披在了身上,“别冻到了。”
雅琪朝手心哈了口气,用尚带余温的手拍了拍冻得通红的脸蛋。她眺望向前方,穿过这片林地后再走上几天就能抵达丰年城了,这场大雪虽然会减慢她们的速度,但最长也不会超过二十天。
那里是艾丽莎的家,一提起家,雅琪就会想到很多。想到年少时总是严厉地管教自己的父亲,还有替自己求情的母亲。他的父亲去的比她还要早,甚至没有等到自己去看他最后一面。至于母亲……
雅琪抬起头眺望着天空,没有了自己,她现在又过得如何呢?
“喂!”馨的大嗓门吓得雅琪打了一个激灵。
“想什么呢?”馨飞到了她的面前,伸出自己的纤细的小胳膊,挥动了几下。
雅琪将馨推到了一边,转身抱住了艾丽莎的胳膊。她用嫩滑的脸蛋在她的肩头上蹭了两下道:“艾丽莎姐姐,我们以后就住在丰年城吧。”
艾丽莎扭头看向雅琪,脸上带着几分困惑:“你在说什么?”
雅琪吐了吐舌头,松开了手,大踏步地走在前面。大雪仍在飘飞,与她银白色的长发交相辉映,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位雪中的精灵。她伸出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指向前方,大喊了一声:“终点站,丰年城!”
(《贪得无宴》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