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从理智出发,做了三四十年捞尸人的父亲当然知道雷雨天干活有多危险,可富贵险中求,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事主才会选择最靠谱的,开出的价也是最高的。
孟五爷不管是龙王显灵还是怎么着,现在赶紧回去再说。
再下去可就真保不准了。
虽然是场不折不扣的悲剧,新郎官在娶亲的路上死了,而且还是在河水最深处翻的船,打捞难度奇高,但亲爹在花园口捞了三四十年的尸体,这种活儿也难不倒他吧,为啥表情这么严肃?
把活儿干完,然后开开心心娶媳妇儿再给爹养老。
并非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小伙打小就在黄河边长大,十岁出头就跟着老父亲出来捞尸了,即便是老来得子,可做父亲的跟没没办法,这年头能有个营生就不错了,谁不想让亲儿子去学琴棋书画?前提你得吃得起饭。
小孟快速收着麻绳回答,“我心想他淹死没多久,或许能听到我们说话,所以我就说恁未过门的媳妇儿还在等着恁,快回家吧。”
密布阴云中的一道惊雷震天。
当你急迫的想让家人尸体赶快被捞上来不至于被泡烂的时候,那捞尸人的意义就不能单纯用金钱去衡量。
不管了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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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新郎官的尸体没有彻底沉底,也没有往水面漂浮的意思,而是在水中立着漫步起来。
暗藏汹涌的河水中,是阴冷、诡异和浓烈的孤独感,让人压力倍增,当然还会遇到各种各样死状的尸体。
小伙子满脸的起床气,但划桨的速度一点不慢。
而这道雷也在摧毁着孟家父子的心理防线。
孟五爷不愿多费口舌,现在河面上的风越吹越大,天空也渐渐聚集起了乌云,每分每秒都耽搁不得。
这回轮到孟五爷犹豫了,感觉到河水越来越湍急后他又怕了,有些后悔不该勉强,可小孟被动下决心后就准备一条道跑到黑,他将捞上来的尸体固定在木船两侧后,便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不达目的不罢休。
正当小孟兴奋的要游过去时,动作忽的戛然而止。
捞尸人,也被叫做水鬼或水猴子。
说话的是新郎官的平辈家属,算是情绪最稳定的一个,之前也是他赶往花园口找人来捞尸。
第三次,还是断裂。
他们是在赌命,用生命去赚并不稳定的收入,工钱高点无可厚非。
隔壁船上的母亲撕心裂肺大喊着,他看出孟家父子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可儿子的尸体还没捞上来,等这场暴雨过后想再打捞谈何容易?不一定被河水冲到了哪里去,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身为母亲无论如何也要让儿子入土为安。
孟五爷反复大口喘息后再次潜入水中,一次又一次,每次浮出水面都能背上来一具身穿喜服的尸体,但就是没有新郎官。
这年头没有跨江大桥,任何人想往返黄河两岸必须坐船,除非你牛逼能开上战斗机,遗憾的是中原没有空军。
“不干?”当爹的狠狠把麻绳摔在船板上,怒声道:“不干恁咋娶周家的小闺女?她那个掉钱眼里的爹要整整两头黄牛,咱家出不起这钱,南月村老财主能出得起,他愿意给四头黄牛当聘礼,只要周家小闺女去做姨太太就行,那么好的闺女,恁甘心干事我甘心?”
确实,本来是接亲却变成了白发送黑发,人生大喜大落大悲大惨不过如此。
凄惨的哭声由远及近,来自于漂浮物旁的一艘船上,人数有十几个,看样子是新郎官的家属。
小孟在船头摆好桌案,将燃起的竹香分给亲爹一半,父子两个并肩跪拜,祈求龙王爷多行方便,恳请神仙小鬼都不要从中作梗。
在事发地水域,水面上有好个红色木质漂浮物,范围大概二百丈,这是出事时附近船只放下的标识。
孟家父子俩艰难将尸体跟船板固定后,赶紧划桨往岸边赶去,还没到暴雨最猛烈的时候,再多待一会就真走不了了,但他还没忘记询问儿子,“恁刚才在水底说了啥?”
“我到更深的地方去找找,怕是沉到底了,到时候我拉绳子恁就下来帮忙。”
但问题是这种情况下别说是三倍价钱,三十倍也不能干啊。
到底赌还是不赌?
“五倍!不我出十倍!只要把我儿子捞上来多少钱我都给!要我的命都行!”
小伙子知道量力而行的道理,从花园口长大的他最清楚打死犟嘴的淹死回水的这句话。
事到了这里,看似是场侥幸胜利。
其实父子俩并不知道,老天爷数次给了他们机会,却又分别被他们数次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