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神女峰上发生的事听起来非常玄乎,但叶臻仍然认为是故弄玄虚。回想起来,在转运使别院第一次和陈崇绪交手,即便她不出手救玄天承,那一招也不会要了他的命——当然半条命肯定是去了;而在日照峰,那个白家的人一开始也没有真的要杀他们。如果对手杀死他们真的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折?
而那整个山谷的火药和子弹则更像是故布疑阵了,相比之下,后面那个刺客才是真的奔着玄天承的命来的。叶臻试着站在对手角度,得出一个近乎匪夷所思的结论,这不是想杀他,更像是“试炼”。
当然这枚“开花弹”本身还是非常值得深究的。它既不像铜宫金家锻造的工艺,也不像南海温家走私进品的工艺,而且本身并不蕴含灵力,是纯粹的冰冷的“物”。“hello”这五个字母虽然也存在于天澜其他国家的文字中,但是至少按叶臻所知,使用这种文字的国家目前还没有能在精铁上微雕肉眼难以分辨的字母的技术。
所以,制作这枚子弹的人,很可能和姜尧来自同一个地方。这个人很可能没有灵力,那么,他是否在为沧渊势力做事?而重要的是,即便他和姜尧一样带有空间,也不太可能独立制造那么多火药和枪械,他必然是要用到九州的材料和器械的。再联系之前出现在荆南折冲府的那批火器,这个人很可能就藏在墨家。
而墨家在邙山脚下不远处,正好有一家别院。
在望川楼案件中,还有一个被叶臻暂且搁置的线索。
她虽然确信叶鹤林伪造了信件,但总觉得有点问题。站在叶鹤林的角度,模仿字迹的风险已经很大,没必要编造这么有指向性的地点和人物。就算赌的是他们发现也晚了,可为什么偏偏就提到了榆林古宁和为母送终?换句话说,杜撰信件,总要先有内容,这个内容很可能就是确切地出现过的,至少是潜意识认为有联系的。榆林古宁还可能是因为他们正好就在附近,为母送终可太具体了。而且还有一点,叶鹤林总不能凭空模仿阿容的字,唯一可能就是他见过阿容写字,阿容心疼纸贵,除了写信一般不会书写,但这段时间,寒轩所有人包括阿晶都没有收到过阿容的信。
当然这些不过是一闪而过的想法,叶臻原以为自己就是多心了。
但后来再审叶鹤林,他说自己确实见过阿容写家书,那时正好快要到古宁县,阿容愁容满面,说起家中母亲病重恐怕熬不过去了,不知道这次差事完了能不能回去一趟。叶臻起先并不完全相信这个说法,因为阿容确实跟她说过他是孤儿,而且寒轩又不是不通事理的地方,他若是想回家看母亲,完全可以跟她说要请假不能接这个差事的。可叶鹤林的话实在太有头有尾了,也不能不信。
没过几天,阿晶那边就传来了噩耗。在叶鹤林供述的杀人抛尸地的下游,榆林府慈安县的衙役打捞上来了属于同一个人的尸块,据阿晶和寒轩众人辨认,那就是阿容。
叶臻得到消息后连夜赶赴慈安县,到达时已是凌晨。
阿容的尸体并不完整,已经找到的部分被当地仵作仔细地缝合了起来。知县是个信佛的人,见着这样横死的少年人尸体,又见阿晶和寒轩众人哭得死去活来,连声道作孽,自掏腰包请了高僧来超度。
叶臻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阿晶见到她就扑了过来,抱着她只是哭泣。她拉不起他,只听他轻声重复着:“我能杀了他么,小姐……我要杀了他!”
叶臻目露哀戚,片刻摸着他的头安抚说:“叶鹤林已经死了,阿晶。他是被活生生烧死的,死状很凄惨。”她对自己的谎言感到十分不齿。
“他死了……”阿晶悲笑,“烧死的……哈,可真是便宜了他!”
叶臻当日便离开了。寒轩众人又在慈安县附近盘桓了几日,再捞不到更多的尸块。阿晶反倒平静下来,主持带着哥哥准备回乡安葬。本来横死异乡又是年轻孩子,按规矩是不宜铺张的,但阿晶坚持,于是丧事办得很体面。叶臻给了很多钱,又请来了当地最好的班子,打算风风光光葬入祖坟去。
事情本来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祖宅中有人大概是眼红,带着一帮乡里乡亲拦住了队伍,说阿容和阿晶是野孩子,不是我们老王家的种,这要是葬入了祖坟,是要坏了风水的。寒轩众人自然不依,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叶臻让大家稍安勿躁,又使了硬通货银子,才让王家众人暂时不来找麻烦了。她拉着阿晶到一边,问他怎么回事,又是怎么打算的。
阿晶茫然地看着她,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记事起就没见过爹娘,连他们俩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什么他们姓王、母亲在他三岁的时候死了,都是哥哥跟他说的。
于是叶臻询问当地长者后,做主先把棺材停在了道观里。她本也有其他事要忙,是赶来给阿容送葬的,便吩咐下去留一部分人守在道观,其他人回临川,带上楚义他们来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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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时已经有几分确定,古宁县确实有蹊跷了。如果这个思路是对的,那么阿容和她说他们是孤儿又要她保密,就是别有用意。
几天之后,楚义从古宁县传来消息。他们动用了一点叶臻的关系,由衙役带着在古宁县挨家挨户问,所以在他们问到之前,热心的邻居们就已经赶了过来给他们带路。他们虽然不认识阿晶,但是看他从头到脚一身孝,都有点猜到了。在向阿晶证实之后,邻居们连连惋惜,说阿容是个顶好的孩子,十岁就跟了大官立起了门户,常常给家里送钱的;又说有他给的钱,求医问药不成问题,就是他母亲身体实在是弱,眼看着就要油尽灯枯,他们看着也着急。
这位重病的母亲的确不是杜撰的。他们赶到的时候,那个女人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好在楚义身上带着保命的丸药,总算救回一条性命。他即刻又叫人去百草堂请大夫。
这位病重的母亲并非众人想象中垂垂老矣的模样,相反她甚至非常年轻,大概三十岁上下。她听闻了阿容的死讯,呼吸停滞了一瞬,吓得楚义又要给她吃保命丹。她却缓缓摇了摇头,看起来出奇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