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第一个晨昏,多罗莉丝婆婆离开了。
她在瑞文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的一个小时后合上了眼皮,给两人留下了短暂的最后道别时间。瑞文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成为现实,她最后的目光无比澄澈,表情平和,挪动身体,在摇椅上最后一次晒了晒太阳,用一颗旧毛线球织完了最后一张黄色粗呢毡子。
她似乎打定主意,一定要将这条毡子在生命的最后织完。
瑞文将毡子从她被阳光晒暖的手里取了出来,发现上面的图案全是些名字。
除了“路易斯”这一个名字之外,其余的他全都不认识。
在这段无法开口说话的时间中,她没有,也不打算把编织这张毡子的意义传递给任何一个人。
“如果你们需要多些时间道别......我可以待会再叫收尸队。”
麦姬还在熟睡,他并不打算为此叫醒她。
瑞文把毡子的最后一根毛线剪断,打好了结,郑重地铺在了桌面上。玛丽跳了上去,嗅了几下,在上面团成一个黑色毛球。
然后,她跳到地面上,在瑞文够不着的距离围着他转圈。
“我知道。她对你的意义大于对我的。”瑞文知道自己又要多耽搁一个小时的时间,但这很值得。
过了一会,他伸出那只如今连握东西都相当费劲的右手,上前摸了摸她的下巴,这是属于他们两个的相互安慰。
“好吧,给你一个晨昏时间,等我回来再提收尸的事情。”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精神正常的奥贝伦都市人,站起身,卡梅隆在门边伸手扶了他一把。
在奥贝伦,人们不是没有感情,只是那些为数不多的表达方式大都生疏得像种仪式。哭泣和歇斯底里被视为浪费生命,包括自己的和他人的。
在他关上大门前,他听见了玛丽不住的呜呜大叫声。
这种声音像一根脆弱的玻璃支柱,暂时支撑住了他的内心,让他恢复了部分精神力量。
今天自己应该休息,先去一趟烈日医院,看看生物酶或其他药物能不能勉强派上些用场,然后立刻回家,和贝塔商议一下多罗莉丝婆婆的墓碑,然后立刻回屋躺着。是的,这听起来很窝囊,但他没有其他能让自己在期限之前恢复过来的方法。
“看着点路,瑞文。”卡梅隆在街口又拽了他一下,防止他一个平衡不稳撞上旁边那棵站得笔直的火松树。
“跟着你显得我像个行动不便的老头。”瑞文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小时后,他将面对一群对自己的到来完全见怪不怪了的护士——每一位都是。
他现在的绰号已经不是“老受伤那位”了,是“老不死先生”,他打从内心觉得这绰号起得真妙。
或许,全奥贝伦压根找不到几个像自己一样反复进出医院,却总是能活下来,再生生弄出一身新伤的家伙。
而自己的两颗心脏每回都会给他们造成新的难题,比那些用遗产将自己改造得面目全非的家伙还要麻烦。
接过那张皱皱巴巴的医药单,他还是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手指的问题是过度紧绷而导致的肌肉劳损和韧带错位,这一点都不难理解。问题在于脚跟和眼皮,它们被认为是某种更严重的问题的表面征兆,病灶初步怀疑在中枢神经位置,伴随着轻度免疫性脑炎,以及神经性血管阻梗。
简单来说,全身都是毛病......自己近期的部分精神症状或许也与此相关。
瑞文的目光从单子角落里的“中度灰尘过敏“上扫过,决定就此无视。
这些“小病”想要治愈全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需要花费的时间。瑞文希望依靠药物暂时拖过这几天。
在一切结束之后,他毫不介意在医院躺上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