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爹早就木了,只剩下老娘,身子骨还成,还能下地走动,平时也能帮着掰掰苞米,就是眼睛有些不太好使,一到晚上就看不清东西……至于俺媳妇的娘家人嘛,同村的,也经常过来走动,顺带着帮衬一把,要不然俺也不敢寻思着出来打工,就俺老娘那眼睛,要是木有人照看着,出点啥事俺不得哭死?”
年轻人又点了点头,然后笔尖在家庭情况一栏旁边那八个外人看不懂的小圆圈上顿了顿,抬起头来看了看陈耀光从棉袄中露出来的破旧袖子,最终在第一排的第二个圆圈上打了个勾,又在第二排的第三个圆圈上打个勾。
这意味着登记对象在生活紧迫度上,比较需要这份工作;而入厂后对家庭的影响程度,属于中等,也就是即便当事人需要长期离家,也不会对其余家庭成员产生严重影响。
“老乡,你有啥特长没有……比如说会种药材,懂得药性,会炮制药材,或者干脆懂一些中医……实在不行,画画画的好,口才好,能跟陌生人很轻易地打成一片等等也是可以的。”
陈耀光顿时犯了难:“恁说的这些俺都不懂啊,俺就是个刨地的,就只有一身力气,你让俺种种庄家,种种蔬菜没问题,但这药材……俺从前可是从来没种过咧。”
说到这里,陈耀光有些不安地看着年轻人:“像俺这样啥都不会的人……能有机会不?”
虽然是在问询,但陈耀光心中却早就做好了被嘲笑的准备。
这可是合资公司,待遇好的令人眼红,像这么好的单位,多少人挤都挤不进,人家咋可能会要他这种什么都不懂的人去做工?
想到这里,陈耀光心里黯然了起来。
他前几年就明白了,像他这种除了刨地什么都不会,甚至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人,到哪儿都是被嫌弃的对象。
可是……
他也不想的啊,像他这种人,除了刨地还能做什么?
别说他小时后的那会村里根本没有学堂了,镇上虽然有学堂,但却没有老师;就算是有,他不照样也得七八岁就跟着自家父母下地干活?
读书这么金贵的事情,哪里是他们这种整天与锄头为伴的人能够奢望的?
“只会刨地么……?”
年轻人犹豫了一会,又看了看这张登记表上的综合情况,忽然问道:“如果让你去生产线上做工,你有信心通过培训考核么?先说好……培训时长为三个月,期间只发实习期的基本工资,如果你没办法通过考核,不但耽误了农时,也不可能放你一马,让你进厂……生产线上的工作不但枯燥,而且还有一定的危险性,我们必须要为消费者和你们自己的安全负责。”
听着这陡然的转折,李耀光一愣,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有!有!俺有信心,虽然俺木读过书,但俺老娘打小就夸我聪明着咧,等俺进厂后,肯定老老实实听从领导安排,认认真真学习!”
年轻人笑了笑,也没说什么狗血般地鼓励,而是在“建议单位”这一栏刷刷刷地写上“制药厂”、“一线工人”这几个字后,拿出自己的私章盖了上去,然后把报名表递了过去:“老乡,抽空上个厕所,然后拿着这个去公园左边的小广场进行初步体检……看见旁边的指示牌了没,顺着上面标注的箭头走就行了。”
………………
与此同时,相隔数米远的另一处报名点,一名身着羽绒服的妇女则是点头哈腰地走向桌子后面的青年人。
“大冷天的,领导还为咱老百姓忙前忙后,辛苦了!辛苦了!”
说着,也不管青年什么反应,妇女便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青年的右手摇来摇去。
原本很有些哭笑不得的青年被摇了几下之后,忽然一愣。
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不知道啥时候被塞到自己手里的一卷信封,青年的表情古怪了起来。
这是个被橡皮筋扎成一捆的信封,傻子都能猜得出里面是什么,而从这个信封形状的顺手程度和厚度来看,这绝对是有经验的人才卷的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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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就算里面全都是十元钞票,那也得一百多了吧?
如果是百元大钞的话……
想到这里,青年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虽然夏留通销社这一年多来混的是风生水起,闯出了诺大的名声,但社里面上上下下,有一个算一个,过的却依旧是紧巴无比,别说跟钻探公司这种央企单位的职工比了,就算是随便拎出一家还能发得出工资的地方国企,职工的收入也能把他们秒成渣。
没办法,夏留通销社的历史欠账太多了,虽然在杨默的刻意照顾下,这些债务已经还的七七八八,但如果算总账的话,他们还是属于亏损状态。
人嘛,都是这样的,以前大家都在艰难求存,只要有盼头,大家苦一点就苦一点了,走运吃上个捏成动物形状的黄豆包都能让人傻乐一整天;
但眼瞅着社里面的业务越来越红火,甚至不少单位还得看他们脸色,自己的收入还是跟以前差不多的可怜巴巴,部分基层社员自然免不了有些心理失衡,面对着这么厚一叠主动送上门来的钞票,也难免会心神失守。
纠结了一下,青年不着痕迹地将那卷信封握在手里,然后没事人似的将左手摊在桌子上:“姓名?”
妇女扫了一眼青年微微有些颤抖着的左手,心疼之余,却也心里大定:“姚玉霞。”
“年龄?”
“41岁。”
“哪里人?”
“宗庙村的。”
“以前是单位里面的职工?”
“嗯,以前是临盘采油厂下面饮料厂的职工,后来单位出了点事,饮料厂被关停了,我也就没工作了。”
青年有些讶异地看了妇女一眼,没想到临盘采油厂的人也会过来报名,那边不是已经给了名额么?
不过转念一想,给的名额肯定不够,而像姚玉霞这种没有门路的人想要拿到名额肯定没戏,所以过来碰碰运气也是正常。
当下在登记表上画了几个勾之后,直接进入了正题:“有什么特殊技能和擅长的方面没?”
他没问传染病史之类的问题,作为央企单位,每年的例行体检是必然的……虽然姚玉霞只是下属三产单位的职工,而且去年就失业了,但从对方的穿着样式和刚才塞的那个红包来看,这人肯定是家属,因此体检这种福利自然不会落下。
姚玉霞闻言,语气里稍带忐忑:“我以前是饮料厂调度室的职工,饮料厂货物的装卸和车辆运输衔接,我也有参与协调……除此之外,我这人还特别会拉呱,同事们受了委屈后,领导经常让我去做她们的思想工作……小领导,不知道在咱这边,这算不算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