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冒雨徒步?
杨默心中疑惑,把头伸到满是雨滴的窗口看了看,
然后……
嘶~!
只见国道两边,暮色中断断续续地闪过无数正在背着行李,在细雨中徒步而行的人群,这些人零零碎碎,却连绵不绝,形成了两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蛇。
四月初的雨很冷,虽然细小,淋在身上却有种刺骨的冰冷感,但这些人却仿若未觉,只是以一种沉重而机械的步伐走在国道两侧——透过车窗,杨默只能看到一张张麻木而死寂的脸庞。
“这些人……就打算这么走着回家?”杨默难以置信地问道。
身为齐鲁人,他太知道这年头跑到德州火车站挤火车的人是啥情况了,这些人都是来自齐鲁各个地区的外出务工者,老家离德州近则几十公里,远则两三百公里,
在这个公路尚未进村的年代,光靠一双腿,走个三五天都正常——要知道,现在可是在下着倒寒雨啊!
吕莹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要不然呢?”
杨默的眼角跳了跳:“可是现在下着倒寒雨啊,就算大伙没赚到钱,现在舍不得花钱,但身子才是革命的本钱啊……这要是冻出病来,不是多出去的钱都花了么!”
吕莹莹看向杨默的表情有些古怪:“杨默,你是不是在装傻……这些人哪里是舍不得花钱,明明就是已经没钱买车票了好不好……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像这样走上两天三夜会生病?……你以为他们不知道下雨天躲在树底下过夜有多遭罪?……你以为他们不知道看病其实更花钱?”
似乎费了很大的劲,吕莹莹才把剧烈起伏的胸膛平复了些许,语气里带着一丝苦涩:“好吧,或许这些人的身上其实还剩着那么一些钱……但这些钱是要省着带回家里面维持生计的……他们现在已经没办法出去务工了,要是不把这些钱省回家,一家老小都得饿死!”
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吕莹莹怔怔地发了一会呆,这才叹了口气:“杨默,或许你在大城市读了几年书,已经忘了咱们农村是什么情况了……在农村里的男人,要担当起一个家,真的不容易……能省下一二十块钱,说不定就能让全家凑合着喝一个月的红薯粥,虽然吃不饱,但终归饿不死……对于这些汉子来说,只要能让家里人饿不死,自己走上一两百里的路,然后生一场病,又算得了什么?”
被吕莹莹一提,杨默才想起来这会还不是后世,不管是交公粮还是三提五统,对于农民来说都是个巨大无比的负担……这还没算上面摊派下来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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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这年头农村里的许多人,光活着就已经是倾尽全力了。
至于说以这年头的医疗条件,如果淋雨得了重病,没法及时医治,又或者没钱医治怎么办?
呵呵,不要用后来人的思维来看待当下。
对于许多人来说,在人生这款大型网游里打出GG,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正当杨默重重叹了一口气,想要开导开导这丫头的时候。
吕莹莹忽然怔怔地看着车后面,然后陡然大声喊道:“停车!停车!”
吱呀~!
大巴车一个急停,司机和众人扭头,不知道这姑娘这么急惶惶地大声喊刹车是除了什么状况。
不顾众人惊诧的眼神,吕莹莹连一句解释都没有,急匆匆地下了车门,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车后方跑去。
………………
呼~呼~!
害怕这丫头出事,杨默冒着雨一路小跑着跟了过来。
“什么情况?”扒开人群,杨默杵着膝,扫了扫那名一脸惶急和绝望的妇女,然后把视线落在吕莹莹怀里的那个婴儿身上。
说婴儿有些不太对,这孩子瞅着已经有三岁左右的样子,大约已经算得上儿童了。
听到杨默发问,吕莹莹却并没有回他,而是仔细地翻了翻怀中这个满脸潮红的婴儿眼皮,然后握了握那双小手,最后把耳朵贴在对方的胸膛听了听。
“高烧、咳嗽不止,呼吸急促,鼻翼扇动,肺部有杂音,有轻微的呕吐症状……怀疑是肺炎!”脸上沾了些许婴儿呕吐物的吕莹莹表情严肃。
他父亲以前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因此懂一些最基础的诊断。
听到是肺炎,那位头发上兀自滴着雨水的母亲脸色刷地白了。
“大、大妹子,真、真的是肺炎……这娃还小,可经不得开玩笑。”那位母亲哆嗦着声音,用一种又是恐惧,又是期盼的眼神盯着吕莹莹,仿佛希望这个浑身收拾的利利落落的小姑娘在骗自己。
吕莹莹先是伸手抹去怀中婴儿头上的雨水,解开外套,将其拢在怀里后,坚决地对着这位母亲摇了摇头:“基本上可以确定是肺炎……需要立即送医院救治,否则发展成为重症就麻烦了!”
这位母亲闻言,仿佛浑身的力气被抽走,眼中闪露出绝望:“这、这可咋办!我兜里就十一块钱了,连车票都买不起……原本想着走路回去的,我忍一忍,那些钱留着给孩子买吃食……但、但这该死的老天……现在孩儿得了肺炎,我哪住的起院,哪凑出钱住院啊!”
说完,这位母亲似乎有些情绪崩溃,一屁股瘫软在满是泥泞的地上,双眼似乎失去了焦距,嘴里喃喃着:“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娘俩……为什么非要在这时候下雨……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城……为什么短了三块钱就不让我们上车……”
声音低沉、空洞、机械,没有一丝怨憎,掺杂在婴儿那急促而无力的咳嗽声中,却让闻者无不动容。
………………
正当杨默不忍,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一个嘶哑着的声音传来:“大妹子,别哭,孩儿还有救……我这还剩下二十三块钱,你先拿着,人命关天,先拦辆车,把孩儿先送去医院再说。”
一扭头,却是一个背着蛇皮口袋,浑身湿漉漉的汉子,只见他极不文雅地从裤裆里掏了一会,摸出一个紧紧包裹着的塑料袋,然后留了一张五毛紫钞,把剩下的钱全部递了过来……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舍,但更多的却是义无反顾。
“对~!大妹子,别愁,众人拾柴火焰高……我这还剩下十七块钱,都给你,总归不能让这贼老天收了这孩儿的命去……瞧着孩子长得多激灵啊,这贼老天怎么就敢!?”
顺着声音看去,是一个身材有些伛偻的老头,只见他顺着衣角一撕,然后数也不数,将里面藏着的几根细卷递了过来。
“实在对不住,我这只能凑出六块五毛钱了,大姐你先收着,我去帮你拦车!”这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年轻,脸上的青涩还未褪尽,唇上的绒毛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