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二章 专业治国

关于刘仁赞他们的问题,这场会议并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

其实也就是默认由皇城司自行处置。

但是在最初阶段,司马光他们还是抱着借助此案给予皇城司限制的打算,那么就必须要严惩刘仁赞等人,但是在张斐的游说下,司马光还是选择看远一步,就是尽量确保此类事,不再发生。

那么只要皇帝答应让皇城司对接公检法,是否处罚刘仁赞,就不是那么重要。

君臣最终还是达成了共识。

但其实这个共识,完全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出来的,而这个人就是张斐。

虽然张斐这个始作俑者,没有直接参与这场会议,但他作为背后的谋划着,今日他还是来到皇宫,此时正在阁楼上悠闲的小酌。

而在这会议结束之后,赵顼就直接来到阁楼上。

“朕的这些大臣们,真不愧为国之栋梁,若不是与你早就商量好,朕这回恐怕还真是难以全身而退啊!”

赵顼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又是感慨万千。

张斐心中一凛,“陛下,出了什么问题?”

赵顼先是摆摆手,又稍显尴尬道:“朕本想借此事,与他们过上几招,结果是一败涂地。”

虽然方才大家都是在演的,但赵顼其实是用尽全力,因为他想借此跟这些宰相们过上几招,反正是有兜底的,可结果发现,自己还是招架不住。

这司马光唱红脸,富弼、文彦博在那唱白脸,他后面是连话都不知道该如何接了。

原来是小皇帝翅膀硬了,要上天啊!张斐这才恍然大悟,忽然心念一动,笑道:“陛下,讲道理,谁也讲不过他们,他们读了多少书,咱们读了多少书,文章经典,他们是信手拈来,要想占得上风,还得另辟蹊径啊。”

赵顼好奇道:“如何另辟蹊径?”

“两个字,专业!”张斐回答道。

“专业?”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如那司马学士,行事作风,已经算是非常严谨,但他对于财政的建议,一般也就是说个大约数,什么百万贯,十万贯,但如果陛下能够精确到每一文钱,司马学士就是再能说,也辩不过陛下。

比如说,修建河道,司马学士只是看到大兴劳役,损害民力,但如果陛下能够准确地告诉他,这一条河道能够令多少百姓受益,精确计算到灌溉到多少亩地,照顾到多少户百姓,司马学士也只能词穷。”

赵顼想了想,“朕还是有些不大明白。”

张斐又道:“简单来说,就是他们的仁政,主要是在于思想,那都是空的,这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但如果不做,就无法否定这些大道理,那他们就永远有道理。

所以,只要陛下将仁政具体化,给它变成实的,那他们就毫无招架之力,届时陛下就能压制住他们的大道理。”

“用‘做’去反驳‘说’?”赵顼若有所思道。

张斐道:“正是如此。”

赵顼又问道:“如何将这仁政具体化?”

“专业人才。”

张斐道:“陛下应该启用更多专业性人才,如此就能够很好的制衡那些大臣。比如说,司马学士提倡休养生息,认为这有益于百姓,但如果陛下你问司马学士,朝廷采纳他的政策,百姓的收入能够增加多少,国库的收入又会增加多少,司马学士是决计回答不出来。

那么谁将计算出最终的答案,谁就将赢得这场辩论。

如何计算,这就需要大量的算学人才,利用他们去计算出来,采纳休养生息,百姓的财富能够增加多少,国家财富能够增加多少,而采取王学士的新政,百姓和国家的财富又能够增加多少。

这样不但能够削弱司马学士他们那套话术,同时又能够更方便陛下治理国家。”

赵顼惊讶道:“可是这能计算的出吗?”

“当然能。”

张斐道:“就说那徭役究竟能够影响百姓多少收入?陛下只需要找出两百户百姓,一百户服役,一百户不服,同时确定他们的田亩数和土地肥沃程度是差不多的。看看服役这一百户百姓和不服役的一百户百姓,他们的年收入会差多少,如果有差,再进行调查,看看到底具体是因为哪些原因,导致出现差距。这么一来,也有助于朝廷应该如何施政,才能既满足百姓服役,同时又不影响到的百姓的生活。

如今是免役法,但道理也是一样的,这些数据都能够给予朝廷一个参考,看看给百姓多少酬劳,能够弥补这部分损失,让服役和不服役的收入没有差别,根据这一点,又能够精确的计算出,免役税该收多少,才是最为合理的。”

这一番话下来,赵顼顿时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但又是很好奇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为何先人却无人想到这一点。”

“因为没有必要。”

“此话怎讲?”

“就拿唐朝而言,是均田制加上府兵制,他们只需要计算出亩数和户数,就能够得出一个相对准确的数目。”

张斐道:“但是这并不是适用于我大宋,首先,我大宋并没有唐朝那广袤的土地!”

一听这话,赵顼神情顿时有些落寞,下意识地端起酒杯,闷闷地饮一口。

张斐看在眼里,赶忙道:“陛下,凡事都有两面的,正是因为我朝土地不如唐朝,故此朝廷更加重视提升农田水利技术,换而言之,只要今后我们打下同样的领土,那我大宋的财富,是必然超过唐朝。”

赵顼笑道:“这你就别安慰朕了,获得领土要比提升技术难得多啊!”

宋朝对于熙河,对于燕云,真是心心念念,想着都快要发疯了。

张斐立刻道:“非也,非也,恰恰相反,提升技术要比获得领土难得多。”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假设因技术提升,这亩产量翻上一倍,铁产量翻上一番,这天下间,谁还敌得过咱们,领土不就是唾手可得吗?

反之,你拥有广袤的领土,但是技术落后,那不就是为别人准备的吗?”

赵顼点点头道:“你这话说得倒也有些道理。”

张斐又道:“其次,就是我大宋是商税已经超过农税,这在历朝历代都是从未发生过的事,要治理好一个商业如此发达的国家,光凭儒学的道理,已经很难照顾到方方面面,这就需要更加复杂的计算。

最后,由于商业的兴起,也改变人们的生活的方式,唐朝最强盛的时候,长安的商业繁荣也不如我东京汴梁。”

赵顼笑问道:“你怎知道?”

张斐笑道:“有一个现象足以说明这一点,就是长安百姓是不会去主动打破坊墙,然后将店铺直接开到街边上,但是咱汴梁的百姓就会这么干,因为能赚到钱,这是强烈的需求导致的,集市已经满不足了汴梁的百姓,可见商业之繁荣。但这也使得百姓的生活方式变得更加复杂,这也需要更为专业治理手段。

为什么讼学盛于我大宋,原因也是如此,因为人与人来往变得更加密切,纠纷自然也就变多,这讼学才会开始兴盛。”

这番话下来,赵顼听得很是舒心,眉角开始上扬,虽然领土、国防上面远不如唐朝,但我们也有自己的闪光点。

张斐又是趁热打铁道:“但是司马学士还停留在他们唐朝治理那一套,只要陛下走快一步,他们马上就会觉得力不从心。”

赵顼不禁认真思索起来,他其实也很认同张斐的专业化,因为他在税务司尝到甜头,但是他从未想过将这专业化运用在权力博弈上,会给他带来怎样的优势。

这仔细一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仁政是必须坚守的。

但是道理中的仁政,是不可能讲得过司马光他们的,十个赵顼也是白搭。

但如果是讲数据层面的仁政,司马光他们就可能不是对手。

趁着赵顼思考时,张斐赶紧拿起酒杯,先浅饮一口,然后一口灌入,这说得真是口干舌燥。

可见吃三家饭,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如何处理好这棘手的问题,而是要考虑,怎么操作,才能够同时满足三家的需求。

就比如说在此案中。

王安石得到新政所需的劳动力。

而司马光得到司法权力的扩张,同时限制住皇城司,间接制约皇权。

而赵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