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张斐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王安石道:“再看看吧。到底这禁军刚刚经历过一轮裁军,如果造成兵力不足,我再提出保甲法。”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又再叮嘱道:“你小子可别乱来,这连坐法已经实行近千年之久,倘若废除,这会影响到很多事情的。”
张斐道:“王学士请放心,我是绝无废除连坐法之意,也绝不会这么做。”
王安石这才安心地点点头。
最终,赵抃还是采纳了张斐的意见,依照他的判决,公布了最终的判决书,名单上就只有受审的人,没有提及任何亲属的名字,甚至没有提及连坐法。
这是非常关键的,因为以往的判决书,都会写明主犯及其亲属,可能不会写到具体每个人,但一定会将连坐法的法律条文给写上去。
但是在这份判决书上,是只字未提。
李国忠和他的雇主们是喜出望外,你连这个罪名都不提,那下面的官员也就不能追究任何人的连带责任。
同时,以蒋之奇为首的御史立刻在朝中弹劾皇庭。
垂拱殿。
“启禀官家,臣要弹劾汴京皇庭大庭长,罔顾律法,包庇谋逆犯。”
蒋之奇率先站出来,向赵顼言道。
赵顼问道:“蒋御史何出此言?”
蒋之奇道:“关于齐州谋反一案的最终判决书,赵大庭长刻意忽略连坐法,只将受审之人问罪,这显然有意包庇那些谋反犯。”
赵顼眉头一皱,看向赵抃,“赵相公,可有此事?”
赵抃站出来道:“回禀陛下,确实有此事,但不是臣有意包庇他们,而是根据公检法的制度,臣无法将那些犯人的亲属定罪。”
赵顼好奇道:“律法有明文规定,为何不能定罪?”
赵抃道:“这是因为公检法是有起诉制度,而起诉制度又是要凭借证据,连坐法看得是血缘和关系,二者是难以兼容,否则的话,这将会破坏公检法的制度。”
蒋之奇立刻反驳道:“也就是说你们公检法的制度,要大于国家律法?”
“并非如此。”
赵抃摇摇头道:“但我到底只是皇庭庭长,首先必须得遵守职权,而连坐法已经超越皇庭的职权,皇庭只能根据检察院的起诉状进行判决。”
蒋之奇闻言,不禁眉头一皱。
职权也是一个极大的限制,什么级别的官员,处理什么级别的问题,这是理所当然的。
赵顼稍稍点头,问道:“那依赵相公之言,如果根据皇庭的判决书,只能惩罚主犯?”
“是的。”
赵抃点点头,旋即又道:“还有那些参与此事的仆从、家丁,检察院方面已经掌握那些人的相关证据,只不过那些人是在齐州待审,只要京城判了之后,齐州皇庭便会依法处置他们。
但税务司没有查到证据的人,即便是他们的妻儿,皇庭也无法给予他们惩罚。”
赵顼哼道:“这如何能行。”
权贵们面色一紧,小心肝是扑通扑通地跳。
现在很多人猜测,皇帝是要整他们。
皇帝的态度,令他们很是害怕。
赵抃道:“臣的职权如此,若陛下想要给予进一步处罚,可以让御史台、大理寺接手此案,因为根据制度,最高是可以上诉到大理寺、御史台、审刑院。
皇庭未有完全遵循律法,这个理由也足以上诉到大理寺,或者审刑院、御史台。”
他这一说,蒋之奇他们顿时不知如何反驳。
咱也不强调这个结果,你们不服,你们自己去审。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不知谁愿意接审此案?”
无人回应。
赵顼不禁纳闷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罪名已定的案件,为何都无人敢接手?”
文彦博就站出来道:“回禀陛下,如今皇庭都已经给出判决,倘若再审的话,稍有疏忽,牵连到无辜之人,到时必会遭人非议。”
赵顼问道:“你们若仔细去审,又怎会牵连无辜?”
文彦博道:“连坐法是根据亲疏远近来定,而非是证据,不管怎么处理,都难以令所有人信服。”
不少官员纷纷点头。
你们将该判的都给判了,不该判的,得罪人的活,就让我们来做,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何不一早就接下来。
这时,孟乾生突然站出来道:“陛下,之前朝廷在京东东路大力推行司法改革,意图解决京东东路的混乱,其中不乏对公检法的赞美之言,可如今却又推翻皇庭的判决,这会严重影响公检法在京东东路的实行情况。”
赵文政也立刻站出来道:“孟知院言之有理,而且臣认为公检法的判决是非常公允的,既然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的亲属有参与谋反,那么就足以证明他们的亲属并未参与其中,倘若再追加惩罚,虽是遵循了律法,但是在百姓眼里,可能就变成罗织冤狱,也会影响到的朝廷威信。”
立刻,一大批权贵、官僚站出来,坚决拥护皇庭的判决。
富弼、司马光他们见罢,都觉得好笑,原来你们是懂这些道理的,亏你们之前弹劾公检法时,还能说得是言之凿凿。
真是!
赵顼还是显得犹豫不决,于是又向司马光问道:“司马学士怎么看?”
司马光站出来道:“陛下,在隋炀帝时期,齐州曾发生一起盗窃案,那于士澄前去抓捕,只要稍有嫌疑,就抓起来严刑拷打。重刑之下,竟然有两千多人被迫承认自己是盗贼,隋炀帝大笔一挥,便将这两千多百姓,活活打死。
而就在十几年后的贞观元年,青州发生一起谋反案,唐太宗命崔仁师前去调查,此案受到朝野上下的关注,十几年前隋朝一起盗窃案,就杀了两千多人,这谋反大案,又能杀多少人?
可崔仁师到青州后,不是对案犯大刑伺候,而是去掉镣铐锁链,让他们洗澡换衣服,吃上好饭好菜,安慰大家不要恐惧,表示朝廷一定既不放过一个坏人,更不冤枉一个好人。
最终,崔仁师经过详细审讯,走访查问,只将为首的十来个人判处死刑,其他人犯全部无罪释放。
当时就有很多官员劝说崔仁师,其中包括大理寺少卿孙伏伽,他认为青州这个案子牵涉的人太多,而你将大部分人释放,就只给十来个人定罪。问题是人们都是贪生怕死的,那些被你定罪处决的人就甘心受死吗?如果刑场之上当场翻供说你判案不公,你的仕途就终结了。
可崔仁师却回答,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愿也。
后来唐太宗又再派人去调查,发现崔仁师判决无任何错漏,同时那些被判死刑的犯人,亦是心悦诚服,反而表示崔仁师判决公允。
唐太宗对崔仁师所为是赞美有加。
而在三年之后,唐太宗还对隋炀帝因盗窃案诛杀二千余人一案,进行过评价,唐太宗是这么说的,‘非是炀帝无道,臣下亦不尽心,须相匡谏,不避诛戮,岂得惟行谄佞,苟求悦誉’。
如那孙伏伽,他劝说崔仁师,只是在于崔仁师杀的太少,会引人非议,此与法律无关,也正是因为官员的这种思想,才造成无辜的杀戮。唐太宗也认为此责不能完全归咎于隋炀帝,官员们才该负主要责任。好在崔仁师是坚持秉公执法,最终未有酿成大错。”
蒋之奇等御史不免面露尴尬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