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 问答会

又听张斐说道:“但由于人数太多,如果当面一一问答,可能在过程中会损耗不少时间,于此,我们委托法援署,去征集大家的问题,来进行解答。

当然,这些问题肯定也是经过筛选的,因为时间有限,我们只能回答一些关键,涉及多数人,且我们能够回答的问题。我们无权代替其它官署回答问题。

下面就是回答时间,先由我们皇庭开始。”

说着,他拿起一份文案,看了看,然后微笑地看着大家,“看来大家对于之前青苗钱的事,还是非常关心。其中主要问题就是,一些大地主没有依照当初的约定,以一分五的利息借贷给乡民,以及皇庭为何要驳回官府的起诉,皇庭为什么不督促那些大地主执行约定。”

百姓们是频频点头。

而那些地主怎么神情忐忑,这个坎就过不去是吧。

张斐念完之后,放下文案来,又看向大家,“其实关于这些问题,皇庭有向外解释过,今日我再系统性的解释一遍。

让我们先回到那场官司,那官司的起因,就是一些乡绅和一些地主借宗法达成一个约定,规定他们乡里的人只能以一分五的息借贷。然后官府下达禁令,禁止他们这么做,原因是官府认为这个约定是针对朝廷颁布的青苗法。

最终皇庭的判决,是官府的禁令无效,但也仅此而已。这个判决带来的原则,就是官府无权禁止任何人与任何人达成一份合法的约定,不在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无论他们是不是针对官府的政策,这个并不重要,且也不涉及这份约定的内容,只要合法就行,就如同我们的判决一样,官府无权干预,皇庭也无权干预,因为这只是私人之间的约定,大家明白了吗?”

不少百姓是稍稍点头。

张斐又继续说道:“如果有地主没有有效的遵循约定,亦或者说直接违反约定,也只有参与约定方才能够对此起诉。这就好比一份买卖契约,其中一方没有遵守契约,如果另一方无所谓,不追究,其他人就无权干预,也包括官府在内。

这就是皇庭为什么要驳回官府的起诉,因为官府不是其中的参与方。同样的道理,乡民也不是参与方,虽然某些的地主所作所为,可能会影响到乡民,但乡民也无权起诉他们。

更简单一点说,他们是没有义务低息借贷给百姓,只有参与的乡绅,或者其他地主能够起诉他们。

其实之前也有一些乡绅来询问过,想要起诉那些不愿意借贷的人,但是根据他们约定的内容,只是约定了一分五的利息,并没有约定如果面对乡民求助,他们就必须借贷,目前来说,并没有地主以超过一分五的利息借贷给乡民。

当然,我不认为那些投机取巧的地主占得便宜,因为诚信是非常重要的,有了这一次,下一次就没有人会再相信他们,皇庭方面还是希望大家能够遵守诚信,但皇庭能做的也就只是如此。”

在场的大地主听到这里,是一点也不慌了,如今这年代,都讲究契约,诚信有个屌用,再者说,你们该借还是会来借的,老子又不缺那点利息钱。

一个书生突然道:“我明白大庭长的意思,但他们当初是以宗法来约定的,而不是一份普通的契约,乡民应该也算是参与方吧?”

“这是一个好问题。”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我们皇庭对此也是慎重考虑过,这里面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宗法应该是涉及到每个乡民,因为乡民也不能以一分五的利息放贷,而不仅仅是约束参与约定的各方,乡民应该就有起诉的权力,当然,这里我要特别说明,即便乡民起诉,这官司也一定会输,因为暂时没有人违反这个约定,他们只是选择不借,这并未违反契约。

可是,那份约定从头到尾,也并没有写明乡民的义务和责任,只有少数的人在上面签名,表示同意,如果说有乡民以高于一分五的利息放贷,皇庭其实也很难判他们的违反约定。

目前朝廷对于宗法的定位是类似于家法,但如父子之间,是有着血缘关系,在许多事务上是不需要拟定契约的,责任相对是比较明确的,但目前宗法又往往能够约束整个乡的乡民,他们相互之间不一定有血缘关系,就更像似百姓之间的一种约定俗成,这就导致其中责任和义务并不清楚。但我们皇庭到时会针对宗法,进行一些完善的。”

当即有一个老者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司法不应干预宗法。”

张斐回答道:“现在的问题就是不清楚这宗法到底属于家法,还是属于国法?”

老者不语。

说真的,他自己都不清楚。

其实这个宗法本就是家族制度,起源于那王公门阀时代,当时大家族周边的乡民都是他们的仆人,当然是要遵守他们家的宗法,但是现在由于门阀凋零,士族兴起,而士族和百姓的地位也从家仆变成佃农,主仆关系变成契约关系,但是官府又需要他们乡绅来管理乡村,于是就继续给予他们这个权力,其实就是介于国法与家法之间。但这跟公检法还是有矛盾的,因为公检法什么都管,其中的民事诉讼与宗法有很大的重叠,这当然需要调整。

张斐又道:“当然,皇庭也不是要废除宗法,只是要明确责任和义务的关系,因为根据我所了解,宗法只是少数人拟定的,但整个乡村的人都受到宗法的约束,又并没有明确拟定宗法之人对履行宗法之人的责任关系,不能只有约束,而没有责任,这是不对的。”

不少士绅对此非常不满。

他们当然只想拥有权力,同时尽量少承担责任。

反正,模模糊糊是最好的。

其实模模糊糊就是人治,人治也是要尊法的,讲规矩的,只是法律模糊不清,那就什么都是我说了算,而法治就是要求清清楚楚,越清楚的条例,这人治的机会就越小。

可是百姓们却非常拥护,是一个劲地点头。

士绅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们清楚,在这个问题争下去,他们是得不到支持的,只能盼着张斐早点谈及下个话题。

张斐也未对此纠结太多,又拿起第二份文案,“关于第二类问题,主要是关于契约方面的。首先就是违约金,关于这一点,皇庭在法报已经解释过,有人仍然不理解,为什么提前还钱还得受罚。

因为法制之法不光是捍卫借债人的正当权益,也包括捍卫债主的正当权益。皇庭是很难去判定,债主选择是否借钱给借债人,以及借多少给借债人,中间有没有考虑过年限问题。故此皇庭一律认为,借款年限是属于债主和借债人双方的正当、合法权益,必须受到保护。

反过来说,债主若是需要借债人提前还钱,可能也需要损失一些利益,去债务人达到和解,在这一点上,皇庭必须保护借债人的利益,同理而言,在提前还钱这事上,皇庭也必须保护债主的权益。

不过出于道德标准,提前还钱在道德层面上是胜于赖账不还,是一种信用的体现,故此皇庭在处理此类事情上面,给予不同的处理方案。

借债人可以直接拒绝债主提前还钱的要求,等到期再还,但是在借债人主动提前还钱上面,皇庭是允许缴纳规定的违约金,来终止双方契约。

这里我在特别多说一句,在商业契约中,如果提前终止契约,就必须赔付对方的所有损失。

当然,我还是建议大家都写清楚,这样才能够真正确保的利益不受到伤害。如果不清不楚,皇庭的判决,可能不会让双方满意。”

这时,一个大娘突然嚷嚷道:“大庭长,关于这契约,俺也有一个问题。”

张斐抬头看了眼那大娘,“大娘有何问题?”

“契约这么重要,但俺不识字,万一被骗了,那咋办?”大娘问道。

不少百姓直点头。

对对对!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张斐笑道道:“其实这个问题,有不少人也已经向法援署反应,我也正要说此事,关于不识字的百姓立契,以前的方式,是找担保人或者牙人,也就是第三者来宣读契约内容,现在大家也可以找珥笔、茶食人来帮忙。”

一个年轻小伙当即道:“但是牙人、担保人也有可能被对方收买。”

“是的。”

张斐点点头,“目前关于这方面,还没有法律能够监督这一点,官府还是希望牙人、乡绅能够但此重任,但目前来看,他们做得并不好,我们皇庭对此也正在研究一种对价原则。

比如说,如果契约规定的是一文钱买一石米,虽然契约是这么约定的,双方也是自愿约定的,但这个价格显然是有问题的,不符合市场交易原则,在这种情况,皇庭可以基于这个原则,判定契约无效。

但这个原则目前还在准备中,还需要考虑到很多问题,有些人急需钱时,可能就是希望低价出售,但如果有这个原则在,那么这些人可能会筹不到救命钱,因为没有人敢买。

因此,我们还考虑将担保人制度化,就是在法援署外面设立一个公证署,就是为大家提供契约公证,甚至包括遗产,等等,但这也需要时间去准备。

在这些制度没有完善前,我强烈建议各位寻找书铺帮助,花一点点钱买个安心,目前书铺不敢弄虚作假,因为一旦被我查到,将会直接收回他们公文。”

院外的百姓听得是频频点头,神情感动,皇庭还是那个皇庭,真是切身考虑他们的需求,并且做出非常详细的解释。

但是大部分官员就头大,你这越来越细,我们官场是越来越难混了。

同时也有一些官员是持以赞赏的态度,对于张斐出任大庭长,也真是越来越信服,他总是能够想到办法,将一些看似繁琐的事去制度化。

这绝对是一种进步啊!

“我的问题差不多就到这里。”

张斐看向苏辙,“接下来由苏检察长代表检察院来回答各位的问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