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诗雅一下午都在忖度午饭时三人说的话。她隐约觉得她们说的都对,可又觉得好像不对。她从小就被爹教导,女子要三从四德,还说女子不适合做冬官,说女子画的图无人敢用的。而她眼见的事实也是如此。那年她提出黄河北决的隐患,却不被重视,后来换了一个男人之口,立马如火如荼地开始了营造。再后来,嫁给林伍,林伍也说,她是女子,在家洗手做羹汤便是。而且这一阵在营造上也发现,营造确实比她想得要苦……
吴诗雅的内心天人交战,信任的天平来回摇摆。
她出嫁那日,爹拉着她的手道:“雅儿,你终于也成家了,独立了。”
在爹口中,成家了,就是独立了。可好像在杨菀之她们眼里却不是这样的。
有很多难以解决的问题,在爹他们嘴里好像都不是问题。比如林伍不爱洗衣,爹说:“因为他是男人嘛,男人这样很正常的。”比如吴诗雅只能作为林伍的陪衬出现在水利司,爹说:“因为你是女人嘛,女人就该在后院里貌美如花享享清福,哪有抛头露面的。”
她原先也动摇过,可越动摇,越痛苦。痛苦久了,开始发现麻木地接受又何尝不是一种轻松的活法?选择麻木的轻松,一直活在既定的当下;还是选择清醒的痛苦,为了未知的未来沥血?
吴诗雅直到回到家时还是浑浑噩噩的。林伍小心翼翼地试探她:“雅娘,你今天看着有些不对劲,是在营造上被杨大人说了什么吗?”
他话语里的试探那样拙劣,让吴诗雅想忽视都难。鬼使神差地,吴诗雅到嘴边的实话忽然就咽了下去,而是编了一个谎:“没有,相公。只是营造上的工役难管,我一个小娘子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今天着实是累到了。”
林伍的病根本就不严重,又有医馆派了个药童照看了一天,这会儿正坐在桌前将手上的烟草都卷进卷烟里。吴诗雅往常看了该说一句本来就咳嗽就不要再吸卷烟了,今日却忽然提不起半分关心他的情绪。林伍见吴诗雅一脸疲倦,应当说的是真的,却也没有出言安慰,反倒是说:“雅娘,我早上就说了,你一个女子去营造上肯定是不合适的,那些工役都很下贱,对你肯定是恭敬不起来……”
吴诗雅望着林伍一张一合的嘴,耳朵里,林伍的声音却渐渐被抹平。
营造是很苦,可那些工役们很尊敬她。也许是杨菀之调教过了,又或者是因为焚琴比较会管人。总之,林伍提的那些可能发生的危险一个都没有发生。她有些晃神,却听见林伍的声音逐渐在脑中恢复。
“雅娘,我等你一天了,想吃你做的饭。”林伍上来抱着吴诗雅的腰腻歪道。
吴诗雅说累并不全是在骗人,在营造上工作了一天,这会儿她只想躺下,连晚饭都不想吃,可林伍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粘着她,非要吃她做的鱼糕。这鱼糕要做,须得将新鲜的鱼打成鱼糜,加入佐料腌制,然后上锅蒸出来。虽是难得的美味,可光是打鱼糜这一步,就要耗费大把的力气。吴诗雅现在累得都讲不出话来,上哪来的精神头给林伍做鱼糕?
她肚子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无名火。往日林伍在外辛苦做工时,都是吴诗雅将家里打理得干干净净,等他下班时已经能吃到热腾腾的四菜一汤。可如今轮到她了,为什么她就享受不到回到家就能吃上饭的待遇?还有,他明明病得不重,为什么不能在起床之后把他的被子叠叠好?她已经明说自己很累了,他若是不会做饭,他们可以出去买点吃食带回来,或者吃点方便的垫垫肚子。为什么他非要让她做鱼糕这种又费时又费力的东西?
吴诗雅推开缠着她像是个大号儿子一样的林伍,有气无力道:“别闹,晚上做点简单的,我真的累了。”
林伍却忽然提高了音调,质问道:“雅娘,你这是何意?我今日风寒,不过是想吃一口鱼糕,你为什么不愿意满足我?你是不是在营造上看见哪个冬工长得俊,不想和我继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