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有过这样的年纪,不舍得人生中的每个过客匆匆离开,希望时光永远定格在最幸福的瞬间:他、尼古拉、还有已故的尤金冕下,三人在佛罗伦萨大会上挥斥方遒,怒斥各国政要,数落得对手唉声叹气。胜利后结伴返回罗马,带回一次又一次辩论胜利的捷报,妻女在家中等待为他的胜利喝彩,年幼的女儿身高才到他的小腹,会抱着他的大腿喊“爸爸真厉害”,年轻貌美的妻子轻轻亲吻他的脸颊。夏季的热风伴着牧草的清香拂过罗马小镇的天空,挥汗如雨的勤劳镇民在他骑马经过时热情地喊上一句“那不是罗马的比克罗米尼大人吗”,他则大笑着与他们闹成一团。
那段日子多么潇洒而快活啊。
如果时间不流动,尤金冕下便不会与他们阴阳两隔。如果时代不变化,他一定人在罗马,和没有当上教皇的尼古拉日日结伴出游,那时的他会还叫“托马索·巴伦图切利”,和他没有上下级之分,只是个舌尖嘴利的友人。
日子该会有多么潇洒而快活啊。
“我也知道这不可能,况且假若他们留下,我反而可能不会那么重视和珍惜他们,但我真的不能接受身边的朋友一个个离开,好像离开的不只是他们,还有我的一部分似的。”
箍住木杯的铁丝被他用巨力一根根扭到歪曲,他必须一直仰着头,防止泪珠不经意间从脸颊滑落,让艾伊尼阿斯看了笑话。
“我知道有时候离开并不是坏事,约拿离开后在总督任上大展拳脚,也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如果不是我的请求,或许做个富家翁对朱利奥和雅各布反而更好,至少无需跟随我南征北战而被迫与妻儿分离;跟在我身边也不一定是好事,贝弗利遇害的时候,我根本毫无察觉,伊丽莎白夫人也是,这一切都糟透了。但我宁愿他们什么都不做,只是呆在我身边就很好,可我也做不到时时刻刻陪伴每个人。他们不是我的附庸,谁都不该是任何人的附庸,这样想的我自己反而没做到把身边人当作独立的人看待,我只是舍不得,或许永远没法舍得——比克罗米尼,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所以才总有人会一个接一个离开,一定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你只是小时候没有这样多的人陪伴,抓住风筝的线便舍不得放开手任其高飞。”令他惊讶的是,艾伊尼阿斯没有趁机挖苦他,反而也开始“陪”着他对水杯“上下其手”。
一双苍老而火热的手掌按在罗贝尔的双手背上。
“我知道格热戈日主教是你的养父,但作为主教工作繁忙,想必没太多时间与他聊些有的没的。天河跟我聊过,她说你自称小时候在神学院成绩优异,但人缘差得惊天地泣鬼神。我想这是你不屑于和某些人为伍,被捏造了不太好的名声的缘故。”
“他大爷的工作繁忙。”
罗贝尔用哭腔骂道。
“那个狗东西整天忙着玩女人和贪污腐败,工作都是我替他做的。”
“啊,那怪不得你当主教如此有经验,呃,真不知是福是祸……总之,我和你说一个故事吧,这是一个关于锡耶纳的大大的一家人的故事。”
艾伊尼阿斯伸出食指,和煦的语气令罗贝尔很快沉浸入他讲述的那个世界。
“数十年前,大约五十年前?一个锡耶纳的穷困潦倒的庞~大~家庭里,妻子生下了丈夫的第十八个孩子。真是庞大的家庭,以至于明明拥有贵族的家业和头衔,这家人却过得拮据困窘,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尝到肉腥味,成了其他贵族眼里的笑话。”
“这家人的生活如此困苦,没有钱雇佣保姆或管家,于是母亲不得不一个人照看十八个孩子,把一份母爱平分到十八个人身上,生活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这位伟大的母亲自然难免犯一些初为人母的失误,比如,对其中某个调皮叛逆的坏小孩恶语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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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家庭的滋润,某个坏小孩开始在镇子里四处窗户:他攀登别人家的院墙,结果差点从上面摔下来摔死,又挑衅农夫家的老耕马,却被一脚踢进了粪坑,回家时又挨了母亲一顿恶毒的臭骂。”
“假如日子就这样过去,故事平平无奇,十八个孩子在父母去世后分家离开,彻底沦为平民。那个长歪了的坏小孩则用仅有的财富去赌场舍命一搏,最后如死狗一般被扔进臭水沟,结束可怜可笑的一生。但命运和他们开了一个小玩笑:一场可怕的瘟疫带走了这个可怜家庭的十六个孩子,或许是自小玩闹锻炼了强大的体魄,那个坏小孩赫然在列,成了幸存的两人之一。”
说到这,艾伊尼阿斯根本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他笑得十分纯粹。
“真是好死!贫寒交加的家庭登时富裕起来!甚至能将两个孩子都送进大学,坏小孩于是得以进入佛罗伦萨大学的法律系就读,这在过去根本无法想象,但这就是命运的奇妙之处,或曲折,或颠簸,命途总会推动世界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在大学里面,坏小孩爱上了诗歌和写作。区区二十多岁的家伙,就妄想着书写一篇自己的自传,却把本职学业抛在脑后,几次险些肄业。磕磕绊绊,就像一棵被压在石头下的嫩芽,坏小孩艰难成长着,而他也发现了自己的第一个坏毛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