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格奥尔基紧紧搂住马儿的脖子,声线颤抖,“你也觉得我是个胆小鬼,对不对?我又丢下同伴逃跑了……我也不想跑的,可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跑得连队伍都找不到了。”
“我的父亲,哎,中风死了,老妈说他是保加利亚人的英雄,是他保护了那些反抗军,我一直不太相信,毕竟我老爹也是个没骨气的。可她前年也得了风寒走了,那些秘密,也都跟他们一起走了。”
和人沟通的时候,格奥尔基总习惯认真地寻章摘句,无论对穆斯林们还是十字军而言,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傀儡。“傀儡就要傀儡的觉悟”,这是父亲常对他讲的。
低声下气只是基本功,委曲求全更是生活里的日常。他这么一个在老婆孩子面前都直不起腰的胆小鬼,更别提在穆斯林大人们面前了。
这世界上真正能与他平等相谈的,可能只有他胯下的这匹马儿了。他本就是个畜生,自然只配和畜生聊天。
“老马啊老马,你说我该怎么死,才算死得像个英雄呢?”
“咴儿~”
“你是在嘲笑我吗?哎,也是,要是在山里打游击的那个人是我就好了……”
格奥尔基自嘲地笑了笑:“还是算了,如果是我,估计早把大家害死了。”
一人一马穿行在丛林之间。
狼群的嚎叫再度响起,这一次似乎在他们身后很远的地方。
“嘿,看来他们盯上其他猎物了,咱们真走运。”
“咴儿~”
“咦,前面那是光吗?”
格奥尔基的视网膜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光。
随着距离逐渐拉近,红光的亮度与范围都开始成指数级增加。
当近到一定程度,格奥尔基又听到了嘈杂的人声与其他马匹走动的声响,让他几乎可以确认,这是一支在夜色中行进的人群。
就是不知道那是村民组织的猎狼队还是当地领主的军队。
格奥尔基祈祷是前者。
但无论如何,饥肠辘辘的一人一马都必须冒险接触这支身份不明的队伍,否则没被敌人杀死,反而在森林里活活饿死,那可太小丑了。
他鼓起勇气,拍马冲过最后一片灌木丛。
迎接他的是数百名士兵愕然的目光。
感受着这些不善的注视,格奥尔基忽然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后悔。
他并不认识这些士兵举着的旗帜,也不认识上面的族徽——不如说他根本不认识几个家族和国家。
但那面旗帜并非他在十字军营地中所见的任何一面,单从这一点来看,是敌非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犹豫间,一个将官装束的男人操弄着他听不懂的语言走到他面前。有点像德语,又有点像匈牙利语,还有点像法语。
格奥尔基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用自己不久前才从罗贝尔那里学会的正宗维也纳德语回复道:“哎哟喂,介不是骑士老爷嘛,您好,您吃了吗?”
将官:?
那人的嘴里又冒出许许多多怪异的词语,对身后人群喊了几句,格奥尔基隐隐约约从他话里听到了一个斯拉夫人的名字。
不一会儿,一位天主教神甫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并不适应宽大的教袍,袍子一角被树枝挂住,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拽下来。
神甫走到格奥尔基面前,清了清嗓子:
“咳咳,您好,我是基诺申科夫……哦不,我是马克雷,请问阁下罗贝尔大人派回来的信使吗?”
“哎哟喂,您吃了吗?”
“呃,我吃了,多谢关心,请问您……”
“哎哟喂。”
“……”
“你吃了吗?”
“……”
“臭外地的来我们维也纳要饭来了。”
基诺申科夫忽然释怀的笑。
他挥了挥手,士兵立刻一拥而上,几个呼吸间便把格奥尔基捆成了粽子。
“把这个人押下去,明早我要细细盘问。”
那名将官哈哈一笑:“马雷克修士,想不到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嗯,这个人很奇怪,身份不简单。”基诺申科夫在维也纳多年,多少见过些见过世面,“他穿的衣服是丝绸织制的,腰间上还挂有皮草,要么是行走四海的大商人,要么是流落至此的大贵族,但无论哪一种,他都一定掌握了我们需要的情报。”
而且,那个带着一股安科纳口音的油腔滑调,总让基诺申科夫想起某位故人。
他的德语就是那位故人所教,害得他现在都扳不正口音,总被维也纳市民嘲笑是乡巴佬腔调。
他的德语……怎么这么耳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