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眸光,不安地颤了颤。
周身也不由戒备。
身板纤瘦、面容清秀,更像只孱弱却逞强地竖起瞳孔的小狸奴。
“这么可怜。”
姬月恒对着眼前的狸奴,轻叹。
程令雪一叶孤舟似的心绪被他这语气荡得颠来倒去、摇摆不定。
公子又在说一些她听不懂的怪话。语气也是怪怪的。
要不,把他拎起来跳下去吧?
在树上实在不稳妥。
刚打算动手,公子的眼底忽然漫上笑意,如一盏暖黄的灯笼,一点点将那深不见底的夜驱散。
他的微笑很淡,但很和煦,声音亦温和:“别怕,只是第一次上树,觉得很有趣,一时失神。又见你实在太过紧张,这才难免生出逗弄之意。”
程令雪松了口气。
她真想同公子说句真心话。
您逗人的时候,能不能别这样一动不动盯着,怪可怕的。
但她不敢,怕伤了他的心。
“没事就好。”
程令雪侧身,朝右上方稍抬手,再收回时,掌心稳稳托着个鸟窝。
随即她懊恼起来。
“怎么才几日,竟变丑了。”
姬月恒扫了一眼,鸟窝中的雏鸟正换毛,头顶着蓬松的一团,十足滑稽。他淡笑道:“不丑。”
又说:“让我看看。”
程令雪将鸟窝递过去,公子伸出食指去逗雏鸟,待雏鸟张大嘴嗷嗷待哺,他又故意地缩回。
沉寂的眼底漾开涟漪。
姬月恒微笑着收回手:“有趣,它们会想吃糖豆么?”
程令雪觉得好笑,公子似乎很喜欢给人糖豆,这是他表达喜爱之情的方式么?她应道:“应当不喜欢。”
“那可惜了。”
姬月恒不再逗弄那些鸟儿,长指拨开树叶,下方碧蓝的湖面波光粼粼,似碎玉浮金,风穿过层层树叶,干净清爽的草木清气扑鼻而来。
他望着下方:“原来,他们自小看到的风景是这样的。”
转头,少年正欣然看着他。
那种目光他见过,在栀子花树下把孩子扛在肩头的那位父亲,见孩子玩得高兴时就是如此。
这是把他当孩子哄。
“公子高兴,属下自然高兴。”在花树下少年曾说过的那句话突然响在耳边,目光微怔了怔,姬月恒倏地移开眼。忆起那个答案,他付之一笑,茫然转为侵占的欲'望。
这只灵动的雀,他要困在掌心。
姬月恒转向少年。
“你幼时,常爬树是么?”
“属下不记得走失前的事了,应该爬过。后来成了奴婢,饭都吃不上,更没力气爬树。”在树上时,程令雪总会觉得很安心,往常不想与公子说的过往,此时也能随意说出。
她边说着,边小心将鸟窝放回,又摘下一片叶子在衣袖上擦了擦,放入口中试图学着旁人吹出些声响。
颇像只正自娱自乐的小狸奴。
她那侧树叶稀疏,阳光照来,白皙的面庞灵透如灯下暖玉,发顶也被照出柔和的光晕,毛茸茸的,乍看和那两只刚长出绒毛的雏鸟很像。
发顶忽而触上一只大手。
程令雪感知敏锐,倏然回了头。
“公子?”
是公子,他手掌覆在她的发顶,桃花眼眸光潋滟,他们离得很近,只一掌之隔,她仿若对着一汪春池,春池里,映着嘴叼树叶的清秀少年。
那是她,好陌生……
程令雪失了神,盯着公子眼中的自己看。公子竟也在失神,手还放在她的头顶,男子的手掌宽大,覆上时像一把撑开的伞,又像落下的网。
很怪的感觉。
程令雪脖颈瞬间僵硬,公子也因她这一个小小的动作清醒了,他猝然错开视线,手也收了回去。
旋即他蹙眉看着自己的手,昳丽的眉间似又蒙上渺然的冷雾。
程令雪有些茫然。
公子这又是哪根筋不对劲。
他手怎么了?
她有了猜测,狐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颇有底气地直起腰。
“属下昨日刚沐发。
“用的是子苓姐姐给的澡豆。
“听说很贵。”
程令雪一字一句地说完,清冷笃定的眸中流露些微不悦。
她知道公子爱干净,一天要洗三次手。又不是她让他摸她的脑袋。
他还蹙上眉了!
听她说完,公子眉头却蹙得更深,凝眸一言不发地看她。
程令雪受不了他这样看她。
她像刚竖起利爪,就被唬得认了怂的小猫儿,眉间一派肃然清正:“但若公子觉得脏,就算让属下每日沐发,也是……应该的。”
“噗——”
公子以拳抵唇隐忍轻笑。
又来了……
程令雪压根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她索性当作没看到,端回她身为江湖高手的清冷傲然,远眺天际。
爱笑就笑去吧。
头顶再次覆上一只手掌。
这一次,不只是轻触,那只手掌温柔地在她发顶轻揉。
“怎么这么有意思。”
程令雪回过头,公子眼中又重新有了笑意,他一改疏离,低着头目光安静温和地看着她,甚至有些……
宠溺?
呸,这个措辞哪能乱用!
程令雪一个心虚,兼之六七岁后从没被人揉过脑袋,还是男子。她一紧张,咬破了叼着的树叶。
又苦又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