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上传来的压力让跪着的曹国公直不起身子,在呜咽声中,曹国公先是抱着怀里的皇孙重重的磕了头,再单手接过匣子,“臣遵旨。”
老皇帝听到回答以后卸了力,重新瘫软回榻上,“走吧,都走吧,走得远远地。”
蔡德海扶起曹国公,“国公爷,您跟咱家来,走密道出城,夜长梦多,速速离开。您多保重。”
回忆到此处,曹国公又湿了眼眶,他没有辜负先皇的嘱托,当年秘密将皇孙带到边关,给皇孙找了个死去丈夫又无亲故的女人扮作他母亲,将他们安置在离军营三十里外的一处民宅。那女人是经过筛选也仔细考验过的。母子俩改名换姓,装作行商的外宅。对外称男人姓陈,女人为周氏,而皇孙,曹国公给他取名陈明义。
在陈明义10岁之前,曹国公常常乔装打扮去看望母子二人。他扮演了父亲的角色,亲自给陈明义开蒙,教他读书写字,还请了护院教他习武。
直到新皇登基第二年,宫里有人向皇帝告密,当年宫里病死的小皇孙是假的,真的已经被先皇藏起来了。皇帝随即派锦衣卫四处暗访寻找,自然也怀疑到曹国公身上。为了陈明义的安全,曹国公便将母子俩送到了江南,只当做死了丈夫的寡妇带着年幼的儿子,因被夫家亲戚觊觎家产不得已远走他乡。
此后曹国公便不再见陈明义,派了心腹装作乡邻保护母子俩,又给周氏人手、田地和钱财,按照先皇的嘱托,让陈明义今后能做一个富贵闲人。
年幼的陈明义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恐惧,他不知为何,慈爱的父亲突然就消失了。母亲说父亲死了,然后带着他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家里变得富裕了,但他很想爹爹。想爹爹再给他讲故事,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夸他聪慧。
母亲送他去学堂,同学都笑话他是个没爹的孩子,但读书写字没人能比得过他。他们越是笑话他,他越要发奋,将所有嘲笑他的人都踩在脚下。只是每到合家欢聚的日子,陈明义总不免想起父亲,那个儒雅博学的男人是他一直追寻的榜样。
此刻京中的陈宅里,年轻的主人正坐在书房听人禀报近日的收获,听着听着走了神。三年前母亲去世前告诉他,父亲没死,她也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她也不知道父亲是谁,只记得当时他们在北关的宅子附近常有行伍之人出没,那些人像是在保护他们母子俩。她前头死了的男人就是打仗没的,她不会认错。
陈明义脑子里一会儿闪现幼时北关的老宅里父亲将他放在肩上在院子里跑跳的景象,一会儿又想起初到江南时自己被别的小孩儿扔石头骂没爹的野种,最后出现的画面是母亲去世后。当他终于发现周围的邻居都不对劲,偷偷命小厮假扮自己,带着府里所有的银票仓皇出逃。
他想跑到北关,跑回幼时的家,再去找父亲,问问他,问问父亲为何不要自己了,是他不够听话吗?还是他不够用功读书?江南到北关路途遥远,他独自上路,又无路引,很快钱财就被人骗光了,还将他卖到了京城。正当他心中焦虑不知如何是好时,万没想到在京城见到了他苦苦追寻的人。
呵,多么可笑,他还猜测自己的父亲或是个小小的军官,定是有难言之隐或是为了他们母子安全将他们送到了江南那等富庶之地。没曾想那个男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曹国公。当时他被骗子卖给人牙子,牙行的人领着他去高门大户,路上听到人议论曹国公上谏惹怒了陛下,被陛下申斥命人将他押送回府禁足。出于对曹国公的敬仰与好奇,陈明义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瞬时如遭雷劈。
幼时有些模糊的身影与马上的人重合,尽管那人不像当年那般意气风发,腰背也弯了一些,只沉着脸在禁军的簇拥下骑着马往前走,但那张脸,那身形,那就是他的爹爹啊。
说话的人见家主双拳捏紧置于桌上,面色阴沉得很,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忙跪了下来。
这人的动作打断了陈明义的思绪,他挥挥手让人退下,而后拿起笔开始专心写字。自从得知父亲死了,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每当心绪不宁时他就写字,写到手腕酸软无力方才停笔。可笑的是,这也是那个人教的,他说,“心无旁骛,笔墨皆得其真。”
此时还有一人也在写字,国公府前院的静心斋书房里,郑言恭将近日发生的事一一写在纸上。李道姑身边的人将科尔沁部的弯刀放到祖母院子里,一把弯刀说明不了什么,曹国公缴获的战利品里有不少这种东西。但李道姑从前拿进府里的东西怕是都要细查一遍。
刚才陆飞来报,抓到的那人松了口,招供说他叫钱三儿,是彩书的表哥,平日里走街串巷,挑个担子卖些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儿。最近一两个月他隔三差五给彩书送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件,有女人爱用的胭脂水粉,一些外面时兴的手帕钗环,或是寻常吃食,彩书都高高兴兴收下了。那日钱三儿被抓是因为他叫彩书偷几件万老夫人房里的首饰。
两个月前有人给了钱三儿一笔钱,交代他一件事。眼看送给彩书的东西越来越多,银子也越来越少。为了那人说好的事成之后还另有三百两白银,他骗彩书说自己遇到贵人愿意出钱给他做首饰生意,但他没见过几件好东西,求彩书偷偷将万老夫人房里的贵重首饰借出来几日,他寻人描个样子立刻还回去。
彩书转头就将她表哥卖了,只说是个可疑的人,缠着自己要对老夫人不利,也不问要怎么处置,将人卖给府里的管事后,头也不回的走了。管事抓住人交给了陆飞,起初钱三儿什么都不肯招。金主说过,如果他敢说出自己,不仅钱没了,还要结果了他全家。想着家里年迈的父母,钱三儿也硬抗了一阵儿,只说自己就是来看表妹的,后来骨头被敲断好几根,疼得他受不了才开始招供。
金主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京城口音,是他主动找到钱三儿家里说有一笔买卖要谈,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