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思念(1)

这一年开春的时候,万物复苏,一切都该是生机勃勃。唯独大康的皇后因病薨逝,让整个长安城蒙上了一层灰白色。

皇后卓氏自两年前忽然昏厥,被太医诊断凤体有衰颓之势。起初她症状不算太明显,只是心悸头晕,后来越来越严重。到最后大半年已经起不了身,始终缠绵病榻,整个人仿佛被熬干了灯油的一盏灯,把最后一点灯芯燃烬了,人就去了。

一国之母离世,最难过的莫过于两个人。

一个是太子李恕,他是皇后唯一的孩子,在她最后的时刻寸步不离地在病床前侍奉,也算尽了孝心。李恕从出生起,皇后就亲自照料他,这在皇家几乎是“异类”了。在其他妃嫔把孩子扔给乳母、婢女,自己忙着争宠的时候,皇后手把手教导太子做人、做事。他们日常相处也像寻常人家的母子那样,在亲情寡淡的深宫里,皇后给了太子最温柔的母爱。

另一个人就是卓帅。卓知行年长皇后两岁,从小就很疼爱自己乖巧文静的妹妹,兄妹之间感情很深。即便卓知瑾后来成为六宫之主,身份尊贵,却从不在哥哥面前摆架子。两人一起支撑着卓家,遇到不顺心的事,还会写信互相鼓劲。卓知瑾是除了成书韵之外,最明白卓帅这些年艰辛的人。同样的,卓帅也深知妹妹在宫里生活不易,觉得处处亏欠她。

卓知瑾是个受人爱戴的皇后,她端庄慈爱,心怀百姓,朝廷后宫都挑不出她的错处。丧事办得很隆重,太子在灵前不断叩首,磕得额头鲜血直流。众人都道太子是至纯至孝之人,在天家实属难得。

太子伤心欲绝在所有人意料之中,而隆续帝李巡的反应,就让人摸不准了。这些年皇上忌惮卓家,有意疏远皇后和太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以大部分人都觉得,皇后去世,皇上应该不会太伤心。

可李巡自皇后去后,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一圈。虽然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威严的,但眼里的悲伤也不似作假。他给卓知瑾的谥号——孝、懿、纯、端、敬,仿佛要把所有美好的字眼都给她。有些嫔妃和朝臣已经开始觊觎继后之位,李巡直接下旨,说世上再无人能比得上孝端皇后,所以他不再立后。至此,隆续年间的后位空悬,再无人入主凤鸾宫。

除了皇宫,卓府也给卓知瑾设了个灵堂,大概想着她芳魂归来,会想回家中看看。

群臣为皇后守了三日灵,卓家父子终于从宫里回了家。在宫里的时候,他们只能以臣子身份悼念,只有回了家,才能真正去怀念亲人。

卓云鹭跪在地上往铜盆里添着纸钱,卓知行坐在一旁的梨木座椅上,神情有些恍惚。

他驰骋沙场数十年,受过的伤数都数不清。随着年岁渐长,旧疾也时而发作,身体是大不如前了。皇后的离世给了他巨大的打击,卓知行也病了,只是撑着一口气没有倒下。

卓云鹭扭头看了父亲一眼,发现他心中的不败战神,如今只是个瘦削脆弱的中年人了。他心里难受,但不想徒增伤悲,只是劝道:“爹,这几日你几乎没有休息,身体会吃不消的。这里有我守着,你回房睡一会吧。”

卓知行摇了摇头:“我再陪她一会儿……你姑母是个特别恋家的人,她一定会回来。”

卓云鹭叹了口气,他知道父亲的脾气倔,是劝不走的。既然如此,那就陪他聊聊天,总比两个人相顾无言、只沉浸在悲伤里好一些。

他想起了皇帝下旨不再立后的事,便以此为话头,问:“爹,陛下下的那道关于空置后位的旨意,究竟是何意思,我怎么有点看不明白了?他……他是故意这么做,立一个深情人设,给太子、给我们家、给天下人看吗?”

不怪卓云鹭这么想,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李巡对皇后一直都是淡淡的。两人之间有恭敬、有算计、有权衡,却唯独没有一对夫妻该有的温情。如今姑母去了,皇上又忽然摆出一副痛失爱侣的模样,他能想到的就只有做戏这一种可能。

然而卓知行却说:“这件事上,他应该是真心的。”

“什么?爹,你的意思是……”

卓知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阿鹭,你觉得你姑母的性情,适合在宫里生活吗?”

卓云鹭根本无需考虑,就直接摇头:“不适合。姑母她太善良、太温柔了,对谁都舍不得狠下心拉下脸。即便明知道别人算计她,还是不屑于用同样的手段还击。我觉得,她若是没有进宫,如今应该是个能把日子经营地很幸福的人。”

“你说的不错,小瑾自小就是个话不多的、文静的姑娘。她的心太干净了,一点都不适合在皇宫那种大染缸里生活。”卓知行说到妹妹的时候,神情十分柔和,“她对谁都很友善,但毕竟是武将家的女儿,性格里也有坚毅不屈的一面。所以她绝不会为了宠爱、权势,就去和其他女子争斗。说起来我们卓家除了她,再没其他女子入过宫。一来是我们家不愿靠姻亲上位,二来则是卓家的女儿心气儿都高,受不来后宫争宠的那一套。”

卓云鹭不解:“那姑母为何进了宫,还做了皇后?”

卓知行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因为她当年跟三皇子李巡,是真心相爱过的。她嫁的不是皇帝,是年少时为之倾心的人而已。”

看着卓云鹭一脸的不可置信,卓知行了然地笑了:“怎么,是不是想象不到那位心机城府比海都深的圣上,能和情情爱爱牵扯到一起?”

卓云鹭点点头:“完全想象不到,我以为、以为他……”

“以为他天生就是冷心冷情、完全不会和任何人产生感情羁绊,把‘孤家寡人’这四个字诠释地淋漓尽致,对吧。”卓知行接着他的话说,“可他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皇帝,曾经,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为了能见你姑母一面,半夜敢翻咱们家墙头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