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纪元186年日暮月末,城主大人拗不过夫人和女儿的再三恳求,不得不宣布举行宴会。
那是一个美妙的夜晚。角落里燃烧的熊脂稍稍驱散了冬季的朔气,巧妙地将大厅的温度维持在恰到好处的水平,即穿着一件修身薄款裘皮大衣的人,既不会感到寒冷,又不会觉得燥热。华灯初上,贵客临门。迎宾的男仆用嘹亮而不尖锐的声音唱出他们的爵位、官职或雅号。城主大人强忍破财之痛,面带春风,与每一位访客寒暄。
“仓促之间,准备不周,区区薄礼,难成敬意,只是给夫人和小姐闲时赏玩,还望城主大人代为笑纳。待新年之时,小人另有一番心意。”
一团包裹在华服中的肥肉蠕动到城主面前,领口处探出的光秃球体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那球上裂开一道缝,排挤出谄媚的言语。肥肉身后跟着两截竹竿般纤细的男童,各自捧起一只精美木盒。盒盖掀起,露出躺在红色锦缎中的珍珠项链。那圆润饱满的珠粒,即使在肉球的夺目光辉之下,依然倔强地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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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玛城深入内陆,远离大海,珍珠本就是稀罕物。而匣中这两串项链,不下四十颗珍珠,颗颗皆是上品,粒粒大小相同,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金钱才能获得。而收礼之人自然知道,对于面前这团肥肉——西罗帝尔北境克拉苏商行的李锡尼——来说,还真的不过是“难成敬意”的“区区薄礼”而已,都不敢拿来唐突城主,只能送给女眷。
布鲁玛城主的冬季晚宴以其奢华而享誉帝国,能受到邀请者非富即贵。然而宾客们好奇的是,以往总是在跨年夜举办的宴会,何以被提前了一个多月。难道城主近来囊中羞涩,已经等不及要提前收取新年礼物了?
幸而大人体贴,没有让大家好奇太久。随着城主夫人和小姐闪亮登场,谜底揭晓。
纯白色的狐裘欺霜似雪,包裹着十七岁少女满溢的青春活力。神采飞扬的脸庞如雪峰上的红日,像是可以直入人心底的最深处,驱散不可言说的黑暗,消融亘古不化的坚冰。轻盈的鹿皮小靴踢踏着欢快的舞步,瞬间吸引全场的目光。
年近四旬的夫人面带微笑,步履稳重。淡棕色的熊皮大衣映衬她亚麻色的头发,述说她的优雅;鬓边几缕银丝和翻领处点缀的红色狐毛,彰显她的睿智;过膝的长款样式与眼角若有若无的鱼尾纹,告诉所有来宾:这位正是布鲁玛市最高贵的女士。
城主大人有那么一阵恍惚,竟似返老还童。那臃肿的黄脸婆有多久没让自己如此怦然心动了?好在汹涌的赞美声淹没了他突如其来的欲念,久已不曾昂扬的振奋复归于妥帖,这才没有让他在女儿和宾客们面前出丑。
舞会开始了。
青年才俊都期待着能与小姐共舞,中年贵妇则簇拥着夫人交谈。那些被冷落的年轻女孩儿却鼓着腮,红着眼,用力绞着手帕,盯着平日里对自己大献殷勤的小伙子,像条叭儿狗一样摇晃着尾巴,只为冰雪精灵展颜一笑。
城主大人端着美酒,穿梭在人群之中,时而与人共饮,时而与人交谈,享受着或发自真心,或言不由衷的恭维。当那团被人们称作李锡尼的肥肉,小心翼翼地向他询问两件皮草的来历时,他心里才咯噔一下。
对啊!这么好的东西,哪来的呢?
白狐在北边的天际省不算罕见,但要连缀成衣却不容易。那两件大衣显然出自名家之手,且是专为妻女量身定制。寻常人家的女眷拿不出这样的好东西,拿到了也不可能送给别的女人。若是男子的赠礼,则必然经自己的手。
他非常确定,这也绝不是自己出钱买的,更不可能是二位女士自掏腰包。能在乱世之中裂土封疆的城主大人,自认为是一位枭雄。妻女可以花他的钱,但花了多少,他心里有数。
他的财富来源很多,除了今天到场之人的孝敬,还有许多见不得光的宵小。自己为他们提供庇护,对他们的罪恶行径大开方便之门,而他们则要有所分润。至于那些因此倒霉的穷鬼,谁在乎呢?
混乱是一道阶梯,沿着它,自己便能登上富与贵的顶峰。
该不会是……
这几年春秋见长,城主大人御下愈发随心应手,御女却愈发力不从心,家里那块薄田早已旱得龟裂。可今天,她竟容光焕发,如饱饮甘霖……
城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趁着一曲舞罢,他凑到女儿的身边,轻声问起狐裘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