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则不光替亡父表明了立场,还替其他人表了态:“那马金国的人头一日就射了箭书进来,上面说了一堆不经之谈,妄图蛊惑人心。不过女王放心,全城没人信他们的鬼话,大家都惟女王马首是瞻,誓死守卫曼扎岗的每一寸土地。”
说着,碰上一卷绢书。温娇单手拿过,一抖,偌大的绢书登时展开,文成踮起脚,在她身后看得清楚。绢书上以典雅的藏文,讲述了列巴与桑姆姐弟俩这些年的遭遇,文辞之优美,情感之饱满,简直令人读之而断肠。
上面讲,十五年前,妖后哈香嫉妒王妃卓瓦桑姆有宠有子,趁国王外出之际逼杀王妃,又欲杀其子女。幸有忠心耿耿的王宫总管与奶娘察觉其阴谋,抢在哈香的党羽之前,带王子列巴与公主桑姆逃出宫去。而后听闻国王疯癫、妖后即位,情知再留在曼扎岗会有杀身之祸,二人便带着年幼的王子与公主逃到了马金国,抚养其成人。
五年前,马金国的执政活佛圆寂,临终前指定了武艺高强、英武不凡的列巴王子为灵童。列巴王子升座为马金国之王后,日日夜夜惦念着被囚禁深宫的父王、下落不明的母后,为此宵衣旰食、操练兵马,誓要杀妖后、救父王,还曼扎岗一个朗朗乾坤。
在此,列巴王子与桑姆公主扪心呼告:妖后哈香倒行逆施,谋害君王,不堪为后,更无德为君。请曼扎岗臣民务必识破妖后面目,拿起兵器反抗暴政。待他日正本清源,新王还朝之时,必有封疆裂土之重赏。
信上的文字透着张扬的锐气,该是爱子的笔迹。文成心头一酸,滚下泪来。她唯恐被人看出异样来,连忙用袖子拭去泪水,紧紧地望向温娇,不放过她的一丝反应。
温娇掠了一眼,便即知道了信中内容,轻笑一下,饶有兴味地道:“难为这假王子,谎话连篇,编得倒是像模像样。”
文成满心苦涩,心知自己的儿女的身份就此盖棺定论。明明是真正的王室血脉,此后在曼扎岗臣民的口中,只能成为假货,也是造孽。
温娇把那绢书往贡则怀里一掷:“这马金国的国主也是有趣,明明是他垂涎我曼扎岗的土地与财富,却还要装作自己是正统,编出偌大一套故事来,妄图好分化我曼扎岗的民心。真是奸猾狡诈、小人行径!”
贡则立刻语气鄙夷的附和道:“这一招确实太卑鄙了,幸好我们曼扎岗人深明事理,要是连我们英明睿智的女王都不信任,难道还要相信侵我疆域的别国国王的鬼话?没有这样的道理!”
文成忍不住将头一埋,不管过去多久,对于女王这般说谎不打草稿、亦不脸红的理直气壮的做派,她总是无法习惯。
温娇走向中央的王座,端然坐在那虎皮缝制的垫褥之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噙笑道:“退一万步讲,纵然这马金国国王当真是昔年的王妃之子,又能如何?我有四子二女,各个聪明俊秀,哪个不是王储之姿?区区王妃之子,仗着有别国兵马相帮,就想要与大母所出的王子公主们相争吗?”
这段才是真话吧!贡则心头一凛,面上也做出愤然之色:“他是痴心妄想!有小王子与小公主们在,便是他果真是王妃所出,我们也不认他。再说了,不过是两个假货,曼扎岗所有的贵族、大臣、百姓都不会承认他们的。”
尽管早有预料,可文成的心依旧为他的这番表态而微微一沉。她知道,一场恶战已在所难免了。
她无法想象一双儿女在失败后将要面对何种的处境,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血,这些年来的每一个日夜,她都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象他们的样貌,尽管他们的父亲的容貌她早已记不清了。
可同样地,她一点都不想要女王输。她想不出还有哪个人能在这曼扎岗的王位上做得比哈香更好,昔日的国王不能,她的儿子想来亦是不能。既然她已做到了极致,那就容不得再换成第二人,更罔论是列巴这般领着别国军队叫嚣而来,想要踏着曼扎岗子民的尸骨迈上王座。
此外,还有一点幽微的心思,是她不愿正视的。女王给她的权力与信重,换了列巴继位,还愿意给她吗?
即使,那时的她已贵为王太后?
文成不敢细想。
温娇对贡则的表态很是满意,一挥手:“你先下去休息,一个时辰后把所有的将领叫来,我们好好商议下破敌之策。”余光瞥见了文成站在那里,神色怔怔的,知道她心底百感交集,便道,“国师也去休息吧。”又叫住了文成身边的让果,“我有些想吃你做的牛肉包子,你去为我做来。”
这些年,让果依旧跟在文成身边。名为侍奉,实为监视,这一点,文成心知肚明。
这个节骨眼上,女王为何要调开让果,让她一个人走?也不怕她逃了去,投奔她那业已为王的儿子?女王心思缜密,从来不是粗枝大叶的蠢钝之人。除非……
她是在制造机会,让她逃去自己的儿女身边!
文成一颤,睁大眼睛看着那位监视了自己足足十五年的夜叉女从身边走开,出门而去,神色纷乱一片。
“女王……”她拧紧了眉,心下的天人交战令她一时语塞得厉害。
温娇没有看她,而是摆摆手示意她退下,转而用手支住太阳穴,闭眼假寐:“我都要闭目养神了,你还不走么?”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暗示之意豁然得近乎明示。文成的手指紧紧陷入掌心,疼痛令她恍乱的神智转为清明。确切来讲,这十五年来,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时一般清醒过。
“我凭什么要走?”文成说,“曼扎岗国发展至今日,亦有我的一份心血在。如今大军临境,曼扎岗的和平一触即碎。我跟着将士们一起守城都来不及,你却要我走,你就这般看不起我?”